这事儿细想起来,简直天衣无缝。
毕竟当初王太后用来刺杀疯王的毒药,就是法扎帕夏给的。
他还记得那段传闻,说那毒药装在翡翠瓶里,稠得像融化的月光,倒在酒里看不见影,闻不着味,只需指甲盖那么点儿,就能让心脏骤然停跳,跟断了弦的琴似的,连最后的挣扎都来不及有。
疯王死的时候,还保持着举杯的姿势,嘴角甚至带着笑,谁都以为他是乐极生悲,没人想到是那杯酒里藏着猫腻。
最妙的是,这东西来自一种早被认为绝了种的异域植物。
据说那植物长在马特拉克的悬崖上,叶子像翡翠,开的花是暗紫色的,要用银刀收割,还得在月圆之夜才能提炼。
天底下知道它存在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更别说能配出解药的了——简直是为悄无声息的谋杀量身定做的。
亚历山大甚至觉得,这毒药就该有这样的归宿,在阴谋诡计里发光发热,比烂在悬崖上强得多。
把这些碎片一拼凑,亚历山大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只是在见证一个早已写好的预言。
就像星象师说的那样,有些命运是绕不开的,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他想起父亲当年用这毒药为大姐报了仇。
大姐死的时候才十六岁,被那个暴虐的领主欺辱后投了河,尸身捞上来时,手指还紧紧攥着块碎玉。
父亲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去了马特拉克,回来后没多久,那领主就在宴会上暴毙,跟疯王死时一模一样。
如今,轮到儿子用它来除掉情敌了。
阿洛兹默抢了他心爱的姑娘,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藏着对他的轻蔑和挑衅。
想到这里,亚历山大觉得血脉里的东西正在苏醒,像沉睡的猛兽睁开了眼。
亚历山大转身面对两位女士,胸膛起伏着,正要为自己这重大发现接受预期中的颔首与赞叹。
然而迎接他的并非想象中的认可,空气里只有凝固的沉默。
他看见伊纳亚夫人垂下了正在绞着丝帕的手,西利玛则停下了拨弄珍珠项链的指尖——她们望着他的眼神古怪极了,像是在看个打翻了墨水瓶还沾沾自喜的学童,困惑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纵容。
那目光分明在说:你怎么会犯这样浅显的错?
幸好开口的是伊纳亚夫人,而非王太后那淬了冰的语调。
她将鬓边滑落的一缕银发别回耳后,声音温和得像拂过湖面的风:“亚历山大,你忘了?那位疯医生在我们动手毒死阿洛兹莫之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叩着描金茶碟。
“事实上,我们正是先除掉了他,计划才能顺利进行。否则以他那双毒眼,恐怕早就看穿了我们的伎俩。”
“……啊啊啊……”亚历山大只觉得后脑勺像挨了一记重锤,嗡鸣震得他耳膜发烫。
血液猛地冲上脸颊,从耳根一路烧到脖颈,连耳坠都变得滚烫。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丝绸被绞出深深的褶皱。
“我是喝醉了吗?”他喃喃自语,声音发飘。
“这两件事……明明隔了快十年啊!”
记忆里的碎片像被狂风打乱的纸牌,疯医生临死前瞪圆的眼睛,阿洛兹莫饮下毒酒时微微蹙起的眉,这两幕竟被他糊里糊涂地叠在了一起。
西利玛看着他窘迫的模样,嘴角先是抿了抿,随即泄露出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趁机调侃,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金耳环在烛火下晃出细碎的光:“你说的没错,确实隔了十年。”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冰凉的杯沿。
“而且那毒药在尸身里是能被检测出来的。阿洛兹莫喝的时候没察觉,可一旦毒发身亡,痕迹就再明显不过了——他的脸会发青,眼睛鼓得像要裂开,眼白上布满血丝,就像被无数根细针扎过似的。”
亚历山大只觉得方才那股冲上头顶的兴奋瞬间冻结,顺着脊椎沉进了脚底。
他的宏大推论还没来得及生根,就被这轻飘飘的几句话碾成了粉末。
他重新跌坐回椅子里,椅背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像在嘲笑他的冒失。
“……”他抿紧了唇,下唇被牙齿咬出一道白痕。
指关节在雕花扶手上反复敲击,笃、笃、笃,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脑海里的线索像团被猫抓乱的线球,越是想理清,缠得越紧。
疯医生的死因,阿洛兹莫的死状,米尔扎的动机……这些碎片在他眼前转来转去,却怎么也拼不成完整的图案。
可任凭他绞尽脑汁,眼前依旧是一片迷雾。
毕竟太久了,那些事发生时,他还在千里之外的边境驻守,连宫廷的风都闻不到。
隔着十年的光阴和数千里的距离,他就像在雾里看一场旧戏,看得见人影晃动,却辨不清谁是真凶。
“那么,夫人,”亚历山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挫败,抬眼看向伊纳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