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集:公子虔的警告

正厅的炭火烧得很旺,青铜鼎里煮着陇西的羊肉,香气混着墨香漫在空气里。卫鞅亲自给公子虔斟酒,动作从容得像在朝堂上宣读法令:“太傅近日很少入宫,臣还以为您身子不适。”

“托商君的福,死不了。”公子虔端起爵杯,却没喝,只是看着酒液里自己模糊的影子,“前日在街上听见小儿唱新谣,说‘商君的法,比爹妈还亲’。商君听了,不觉得刺耳吗?”

卫鞅笑了笑,将竹简推过来:“这是新拟的军法,凡私藏兵器者,与通敌同罪。太傅看,是不是比旧律更严?”

“严到能治住人心吗?”公子虔忽然提高了声音,爵杯重重磕在案上,酒溅在竹简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君上去年染了风寒,至今未愈。满朝文武却只知有商君,不知有孝公!你封地的赋税比王室还多,你训练的锐士只认你的虎符——卫鞅,你敢说自己没有功高盖主?”

炭火烧得噼啪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卫鞅慢慢收起竹简,指尖划过“商君”二字的朱印:“太傅可知,去年河西之战,黑坨子那等奴隶,只因斩了一颗首级,便得了两亩良田。他现在见了公族,腰杆挺得比谁都直。这不是臣的权势,是新法的权势。”

“新法?”公子虔冷笑,左颊的伤疤抽搐着,“你废了井田,断了士族的根;你设了连坐,捆住了百姓的手脚;你让奴隶能当官,让公族去充军——卫鞅,你以为这是强国,其实是在掘秦国的祖坟!”

“若祖坟里埋的是亡国的病根,掘了又何妨?”卫鞅的声音陡然转厉,案上的青铜剑仿佛被震得轻颤,“夏桀的祖坟够气派,商汤不是照样灭了他?商纣的宗庙够辉煌,武王不是照样烧了它?太傅守着那些发霉的规矩,是想让秦国步他们的后尘吗?”

公子虔猛地站起身,空荡荡的左袖扫落了案上的爵杯。青铜落地的脆响里,他看见卫鞅眼中的火光,和当年在朝堂上驳斥甘龙时一模一样。那是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渭水结冰时的决绝。

“我好意提醒你,”公子虔的声音带着喘息,“你可知甘龙他们在背后称你什么?‘魏来的豺狼’。你可知宫中的内侍在议论什么?说你要自立为王。君上现在信你,可他百年之后呢?”

“我卫鞅入秦,带的是老师的《法经》,不是魏国人的野心。”卫鞅也站了起来,锦袍的下摆扫过炭盆,火星溅在他的靴底,“我推行新法,为的是让秦人不再被列国耻笑,不再让河西之地的血白流。若为此招来了非议,甚至杀身之祸,我认!”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扇。晚风吹进殿内,卷着渭水的寒气,吹得炭火一阵摇晃。远处的栎阳城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那是新法里规定的“夜作之禁”放宽后,百姓们在灯下纺线织布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