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服骑射:赵武灵王的强赵之路
代郡的急报递到邯郸宫时,赵雍正站在殿外的白玉阶上,望着檐角垂落的冰棱。腊月的寒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像刀子割,可他攥着奏报的手,却比这寒冬更冷——匈奴左贤王率三万骑,劫掠了代郡三座城邑,杀掠军民两千余人,抢走的牛羊牲畜,竟要装满五十辆大车。而驻守代郡的赵军,追了三日,只斩得三十余颗首级,连匈奴人的主力尾巴都没摸到。
“大王,诸卿已在殿内等候。”内侍低声提醒,见赵雍没动,又补了句,“公子成、赵文几位老大人,还在为代郡的事争执。”
赵雍深吸一口气,将奏报叠好塞进袖中,转身踏入大殿。暖意扑面而来,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沉郁。殿中文武分列两侧,左侧为首的公子成,是他的叔公,头发已全白,却依旧挺着腰杆,满脸怒气;右侧的赵文、赵造几位大臣,也都眉头紧锁,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焦灼。
“大王,代郡之败,非将士不力,实是匈奴骑兵太过迅捷!”公子成率先开口,声音洪亮,“我赵军多是步兵,辅以战车,追不上、拦不住,若要根治边患,当增派兵力,加固城防,再征调民夫修造长城,断匈奴南下之路!”
“公子此言差矣!”赵造上前一步,躬身道,“长城绵延千里,耗财耗力,且匈奴骑兵来去如风,今日攻代郡,明日便可袭雁门,长城如何处处设防?依臣之见,当与韩、魏再订盟约,合三国之力,先稳住中原,再回头对付匈奴!”
赵雍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殿中诸卿。他太清楚这些话的分量——公子成说的是“守”,可赵国如今的财力,连代郡的城防都修不完整;赵造说的是“合纵”,可去年秦国攻占了魏国的河西之地后,韩宣王已派太子入秦为质,魏襄王更是送了河东五城求和,韩、魏早已倒向秦国,哪里还会与赵国结盟?
他缓缓走到殿中,从袖中取出那份奏报,递到内侍手中:“念。”
内侍的声音带着颤抖,将代郡的惨状一一念出。殿内渐渐安静下来,连公子成的呼吸都变得沉重。待内侍念完,赵雍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众人心上:“匈奴人掠走的,不只是牛羊,是我赵国的百姓;他们杀的,不只是军民,是我赵国的底气。去年秦国取魏河西,今年韩魏附秦,若我们再守不住边境,再练不出一支能打的军队,用不了五年,秦国的兵车,就能开到邯郸城下!”
“大王,臣等明白局势危急,可增兵、修城、合纵,已是眼下能想的法子……”赵文低声道,话没说完,就被赵雍打断。
“增兵?我赵军现有兵力二十万,半数困在中原边境防备秦国,半数分散在代郡、雁门、云中,再增兵,粮草从哪里来?修城?去年代郡大水,百姓颗粒无收,再征民夫,是要逼得百姓反了吗?合纵?韩魏如今看秦国的脸色行事,谁会帮我们?”赵雍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公子成身上,“叔公,您常年驻守代郡,该知道匈奴骑兵的厉害——他们一人两马,日行百里,弓马娴熟,我赵军的步兵,就算跑得再快,能追上他们吗?我赵军的战车,在草原上,能跑得过他们吗?”
公子成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他守了代郡十年,与匈奴交战不下二十次,最清楚步兵对骑兵的劣势——匈奴人来了,抢了就跑,赵军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咬牙;匈奴人来了,围着城邑射箭,赵军的箭射不到那么远,只能缩在城里挨打。
“那大王想如何?”公子成终于问道,语气里少了几分怒气,多了几分无奈。
赵雍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道:“我要改。改服饰,改战法——让赵人穿胡人的窄袖短袍,学胡人的骑马射箭,练一支属于赵国的骑兵!”
“什么?!”公子成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穿胡服?学胡技?大王疯了吗?我赵国乃华夏正统,先祖简子、襄子开疆拓土,靠的是周礼教化、华夏兵法,如今穿胡人的衣服,学蛮夷的本事,这是丢祖宗的脸!”
“公子说得对!”赵文立刻附和,“《礼》云:‘衣冠礼义,乃华夏之根本。’若穿胡服,与蛮夷何异?列国诸侯会笑我赵国无礼,百姓也会不服!”
“不服?”赵雍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逼得公子成后退了半步,“代郡的百姓,被匈奴杀了亲人、抢了家园,他们是不服胡服,还是不服我赵国军队保不住他们?去年秦国攻我蔺城,杀我将士五千,夺我城池两座,列国诸侯没笑我无礼,只笑我赵国孱弱!”
“可……可胡服骑射,违背传统啊!”赵造急道,“我赵国立国二百余年,从未有过如此荒唐之事!”
“传统?”赵雍的声音陡然提高,震得殿内的烛火都晃了晃,“先祖简子当年革除旧制,让庶民也能从军立功,那时候的‘传统’,不也说他荒唐?可正是那‘荒唐’,才有了赵氏的强盛!如今时势变了,秦国用商鞅新法,十年间从弱秦变成强秦;匈奴靠骑射,横行北方无人能挡,我们若还抱着‘传统’不放,迟早要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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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公子成脸色铁青,却不再反驳——他知道赵雍说的是实话,可让他接受胡服,接受蛮夷的技法,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喘不过气。赵文、赵造几位大臣,也都低着头,要么是不同意,要么是不敢再争。
赵雍看着众人的模样,心里清楚,这场争论,今日难有结果。他放缓了语气:“此事关乎赵国存亡,我不会强求诸卿立刻同意。但代郡不能等,雁门不能等,我给诸卿三日时间,好好想想——是守着‘传统’眼睁睁看着赵国衰落,还是跟着我,改一次,搏一次,让赵国变强。”
说罢,他转身拂袖而去,留下满殿沉默的文武,和檐外依旧呼啸的寒风。
回到内殿,赵雍卸下朝服,换上常服,却没心思歇息。他叫内侍取来舆图,铺在案上,手指顺着赵国的疆域划过——东有齐国,南有韩魏,西有秦国,北有匈奴,四面皆敌,若不自强,迟早要被瓜分。
“胡服……骑射……”他低声念着,指尖落在代郡以北的草原上。去年他曾亲自去代郡巡查,见过匈奴骑兵的模样——窄袖短袍,骑马时利落不绊腿;腰间挂着弓箭,抬手就能射,比赵国的步兵射箭快得多。那时候他就动了心思,可一想到朝堂上的老世族,想到“华夏蛮夷”的说法,就又压了下去。
如今代郡的急报,终于让他下定了决心。
第二日一早,赵雍没去上朝,而是带着几个内侍,微服出了邯郸城。他想去看看城外的军营,看看普通士兵的想法。
军营在邯郸西郊,远远就能听到士兵操练的呐喊声。赵雍换上一身士兵的粗布衣裳,混在送饭的民夫里,进了营门。只见操场上,步兵们穿着宽袍大袖的军服,正跟着将领练刺杀,跑了没几步,就有人被袍子绊倒;不远处的战车旁,士兵们正费力地推着车轮,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满是汗。
“这袍子真碍事!”一个年轻士兵嘟囔着,扯了扯腰间的带子,“上次跟匈奴人打,我想追上去砍他,结果袍子挂在树枝上,让那蛮子跑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士兵接话,“你看匈奴人穿的那衣服,又短又窄,骑马射箭多方便,哪像我们,穿得跟个粽子似的!”
“嘘!小声点!”旁边的老兵赶紧制止,“这话要是让将军听到,要军法处置的——那是蛮夷的衣服,咱们华夏人不能穿!”
年轻士兵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可脸上的不满,却明明白白写着。
赵雍站在不远处,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更有底了——普通士兵是愿意改的,他们在乎的不是“华夏蛮夷”,是能不能打胜仗,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