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集《惠文王病重》

章台秋深

深秋的章台宫,总比咸阳城里更早浸染上寒意。檐角的铜铃在西风里晃着,声音碎得像掺了冰,殿内的鎏金兽首炉燃着安神的蕙草,烟气却驱不散满室的药味。秦惠文王嬴驷半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三层蜀锦织就的厚衾,枯瘦的手搭在膝头,指节泛着青白色。

“相邦还没来?”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刚出口就被殿内的寂静吞了大半。侍立在旁的内侍赵高忙躬身回话:“回大王,公孙相邦刚从城外军营赶回来,此刻正在殿外解甲,片刻就到。”

嬴驷缓缓点头,目光落在榻前的奏疏上——那是三天前齐国派使者出使赵国的密报,墨迹还带着些潮气,上面“齐赵约盟,欲共伐秦”的字样,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发疼。他执政二十三年,从杀商鞅固新法,到用张仪破合纵,秦国早不是当年那个被六国鄙夷的西陲弱邦。可如今,他这副身子骨,却撑不住这万里江山了。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公孙衍快步走了进来。他一身玄色朝服,衣摆还沾着些尘土,显然是赶路时没顾上整理。见嬴驷醒着,他忙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臣公孙衍,参见大王。”

“起来吧。”嬴驷抬手,示意他近前,“齐赵那边的事,你怎么看?”

公孙衍走到榻边,目光扫过那封密报,眉头微蹙:“齐威王野心勃勃,自攻占宋国后,一直想染指中原;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国力渐强,也想借攻秦立威。两国结盟,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各怀鬼胎——齐国想让赵国打头阵,赵国则想借齐国之力牵制秦军,只要我们应对得当,未必不能破局。”

嬴驷轻轻咳嗽了两声,赵高忙递上温水。他喝了一口,气息才匀了些:“如今朝局……你多费心。荡儿年轻,性子急,有些事,你得拦着点。”

这话里的分量,公孙衍怎会不懂。太子嬴荡自去年监军伐赵后,越发觉得自己有军事才能,近来频频拉拢朝中将领,尤其是任鄙、乌获那些力士出身的武将,明里暗里都在扩充势力。前几日,竟还想插手边军调遣,被公孙衍以“大王未许”为由拦下,两人之间的嫌隙,早已不是秘密。

“臣明白。”公孙衍躬身道,“大王放心,臣定当守住新法根基,不让朝局动荡。”

嬴驷看着他,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担忧:“你是张仪之后,秦国最懂纵横之术的人。只是……齐赵联军,需用重兵应对。王翦在北地练兵,蒙恬守着匈奴边境,调谁回来?”

“不必调。”公孙衍语气笃定,“臣以为,当以攻为守。”

嬴驷抬了抬眼:“哦?细说。”

“齐赵若来攻,必从东、北两路进军。东路齐军,需经韩魏之地;北路赵军,要过云中郡。我们若被动防守,两处战线太长,兵力分散,反而容易被突破。不如主动出击——派王翦率军攻齐之高唐,牵制齐军主力;命蒙恬从北地出兵,袭扰赵之代郡,断其粮草补给。如此一来,齐赵自顾不暇,联盟不攻自破。”

嬴驷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榻沿。他知道公孙衍的谋略从不出错,可主动出击,意味着秦国要两线作战,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但眼下,被动防守,只会让齐国和赵国更肆无忌惮。

“就依你。”他最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有帝王的决断,“兵符在赵高那里,你拿去调兵。记住,务必速战速决,莫让战事拖到冬月——关中的粮草,经不起消耗。”

“臣遵旨。”公孙衍接过赵高递来的虎符,金属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他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

东宫暗流

公孙衍离开章台宫时,夕阳正沉在咸阳城的西墙上,把宫墙染成一片熔金。他刚走到宫门口,就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路边,车旁侍立的卫士,都是东宫的人。

“相邦留步。”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任鄙从马车上跳下来,快步走到公孙衍面前。他身材高大,一身铠甲衬得肩背更宽,脸上带着几分倨傲:“太子殿下有请相邦到东宫一叙,不知相邦是否有空?”

公孙衍心里了然。嬴荡定是听说他去了章台宫,想探听消息。他略一沉吟,道:“烦请将军回禀太子,臣刚从大王处领了差事,需即刻去将军府见王翦将军,东宫之约,改日再赴。”

任鄙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相邦这是不给太子殿下面子?”

“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臣岂敢不敬。”公孙衍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几分威严,“只是大王有旨,齐赵联军将至,军情紧急,臣不敢耽搁。将军若不信,可随臣一同去将军府,看臣是否在推诿。”

任鄙被他噎了一下,一时语塞。他不过是太子身边的武将,论职位,远不及公孙衍;论威望,更是差得远。若是真跟去将军府,反倒落了下乘。

“既如此,那相邦先忙。”任鄙拱了拱手,语气生硬,“只是太子殿下也是为了国事,相邦日后若有空闲,还望早日去东宫一趟。”

小主,

公孙衍点头,转身离去。他知道,嬴荡不会善罢甘休。这位太子,自小在军营里长大,崇拜勇武,看不起文官的谋略,总觉得秦国的天下,是靠刀枪打下来的,而非纵横捭阖的外交。如今大王病重,他急于掌权,自然容不得公孙衍这个“绊脚石”。

回到相邦府时,天色已黑。府里的管家早已备好饭菜,公孙衍却没心思吃,只让人端了杯热茶,坐在书房里翻阅地图。高唐位于齐国西部,是齐军的粮草囤积地;代郡则是赵国的畜牧之地,也是赵军北进的必经之路。这两处,都是两国的软肋,只要攻得准,定能打乱他们的计划。

“相邦,王翦将军到了。”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公孙衍起身开门,就见王翦一身戎装,带着风尘走了进来。他年近五十,脸上刻着风霜,眼神却依旧锐利,一看就是常年征战的老将。

“将军一路辛苦。”公孙衍请他坐下,递过一杯热茶,“大王的旨意,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王翦接过茶,喝了一口,点头道:“刚接到消息,就从北地赶回来了。相邦的‘以攻为守’之策,末将觉得可行。只是……东宫那边,怕是会有麻烦。”

公孙衍苦笑:“太子殿下的心思,你我都清楚。他若只是想掌权,倒也罢了,可他不懂军务,偏偏要插手,这才是最棘手的。”

王翦放下茶杯,语气凝重:“前几日,太子派人去北地,想调我的副将蒙骜去东宫当侍卫长。蒙骜没敢应,来问我,我让他以‘边军不可擅动’为由推了。如今我们要出兵攻齐赵,太子若在朝中作梗,怕是会误了大事。”

公孙衍沉默了片刻,道:“我会去见太子,跟他说清楚利害。他虽急躁,但终究是秦国的太子,不会拿国事开玩笑。”

话虽如此,公孙衍心里却没底。嬴荡的性格,他太了解了——越是不让他做的事,他越要做。就像去年伐赵时,明明王翦已经制定好了攻城计划,他偏要亲自率军冲锋,结果中了赵军的埋伏,若不是蒙恬及时来救,怕是要折在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