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时已近午时。阳光像把钝刀,慢悠悠割开云层,雁门关外的官道突然亮起来,像条被冻硬的灰带子,直往天边扯去。道旁的枯草上结着冰壳,被风一吹,发出细碎的响声。苏明远正给马紧肚带,忽然勒住缰绳——远处有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刺破了雪原的寂静。
是驼铃。但不是自家铜铃的浑圆厚重,是带着点发飘的脆响,像是...像是用锡做的铃铛。锡铃脆是脆,却不经冻,天太冷就容易裂,正经商队很少用。
"是马帮。"老秦眯起眼,往腰间摸出短铳。那是把老式的火铳,枪管上刻着"光绪年制",是老东家留下的。"这地界不太平,上月有伙归化来的马匪,专抢茶商,听说抢了'恒顺昌'的二十担砖茶,连赶驼的都给绑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苏明远示意驼队停下。十七头骆驼很有默契地围成个圈,将茶砖护在中间。墨玉猛地人立起来,脖颈间的铜铃炸响如雷,震得道旁的积雪簌簌往下掉。它前蹄刨着冻土,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这是它遇着危险时的模样——十二年前在戈壁遇着狼群,它也是这样护着小骆驼。
烟尘里奔出七个黑影,速度极快,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闷雷似的响声。领头的汉子举着杆红缨枪,枪尖挑着面褪色的旗,上头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马"字。他穿着件黑羊皮袄,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截下巴,胡茬上结着白霜。
"留下茶砖,饶你们不死!"汉子的嗓音像被沙砾磨过,带着股狠劲。苏明远注意到他靴筒里露出半截狼皮,毛色发灰,带着点暗黄的斑点,该是只老狼的颈毛——草原上的规矩,只有亲手宰了老狼的人,才配用狼颈毛镶靴边。
老秦的鞭子已经抽了出去。鞭梢带着风声,擦着那汉子的耳根飞过,卷落他帽檐上的积雪。"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太原苏家的货!"老秦的刀疤涨成紫红色,嗓门比刚才响了三倍,"当年你爷爷在归化城快饿死时,是谁给了他三斗小米?是谁让他在茶栈里讨了口饭吃?"
那汉子愣住了,举枪的手顿在半空。红缨枪上的红绸子被风吹得缠在了枪杆上,露出枪杆上刻着的几道浅痕——那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他身后的几个汉子也停了马,面面相觑,手里的刀斧垂了下来。
苏明远趁机摸出怀表,打开时阳光正好落在小像上,绣着的"安"字在光里透着暖意。"我爹苏振邦,十年前在包头救过个被马匪绑票的少年,"他声音很稳,像在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那少年左眉骨有颗痣,比黄豆略大些,他说长大要当草原上的巴特尔,要护着苏家的商队过戈壁。"
汉子猛地抬手按住眉骨,指节泛白。风卷着他的衣襟,露出腰里挂着的银锁,锁身上刻着个"盛"字,是用蒙汉两种文字刻的。苏明远忽然笑了,从驼背上解下块茶砖扔过去。茶砖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带着淡淡的茶香落在汉子马前。"盛德源的少东家,这见面礼还合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