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凤仪毒云

咸阳宫的晨露还凝在阶前的玉琮上,透过雕花窗棂,在玄色锦缎的凤榻上投下细碎的光影。琉璃尚未睁眼,便先感受到身侧那道熟悉的暖意——嬴政的手臂正松松环着她的腰,掌心贴着她后腰的肌肤,带着他惯有的温热,像极了邯郸冬日里,他裹着粗布斗篷将她护在怀里时的温度。

她微微侧过身,鼻尖蹭到他胸前的龙纹刺绣,绣线是赤金混着玄丝,触感细腻却带着几分硬朗。嬴政似乎被她的动作扰醒,睫毛颤了颤,没睁眼,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些,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再睡片刻?今日朝会晚些也无妨。”

琉璃忍不住弯了嘴角,指尖轻轻划过他小臂上一道浅疤——那是去年平定嫪毐之乱时,他为了护她,被叛兵的刀划到的。“大王是忘了昨日说今日要议郑国渠的进度?若是让李斯大人在殿外等急了,又要念叨你‘耽于内帏’了。”

嬴政低笑出声,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发间:“他敢。我的王后,便是让他等上一个时辰,也该等。”说着,他终于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还带着未散的睡意,却独独映着她的身影,像藏了漫天星河,只照她一人。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指腹摩挲着她眉骨处那点极淡的痣,“昨日看你批阅后宫份例到深夜,眼下都有青影了。”

琉璃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下他的指尖,带着几分娇嗔:“还不是某些人,把后宫的事都丢给我,自己倒好,抱着奏疏就能睡。”

“那是信你。”嬴政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呼吸交织在一起,“这天下,我信的人不多,你是第一个。后宫这些琐碎,旁人处理,我不放心;唯有你,既能镇住那些各怀心思的夫人,又不会苛待谁,更不会让她们扰了前朝的安稳。”他的吻轻轻落在她的眉眼间,带着珍视,“再说,我的王后,本就该掌这后宫凤印,受万人敬仰。”

琉璃的心像被温水浸过,软得一塌糊涂。她抬手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上他的唇。这个吻不像平日那般带着君王的强势,反而温柔得像春日的风,带着彼此独有的气息,缠缠绵绵,将这清晨的时光都染得缱绻。

直到殿外传来铜壶滴漏的第三声轻响,清雅的声音才小心翼翼地在门外响起:“大王,娘娘,辰时快到了。”

嬴政不情愿地松开琉璃,却还是在她唇上又啄了一下,才翻身坐起。琉璃看着他披衣时露出的宽厚脊背,上面还留着她昨日挠出的淡红痕迹,忍不住笑出了声。嬴政回头瞪了她一眼,眼底却满是笑意:“笑什么?再笑,我今日就不去上朝了。”

“别闹。”琉璃也起身,伸手帮他理了理龙袍的领口,指尖划过他领口的玉扣,“郑国渠事关关中水利,耽误不得。再说,你若是不去,那些大臣又该说我狐媚惑主了。”

“谁敢?”嬴政握住她的手,语气骤然冷了几分,“我的王后,便是让我一日不上朝,也是她的本分。旁人若是敢多嘴,我割了他们的舌头。”

琉璃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连忙按住他的手:“好了,我知道你护着我。快去吧,别让大臣们等急了。”

嬴政看着她眼底的温柔,心中一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等我下朝,便来凤仪宫陪你用晚膳。今日让御膳房做你爱吃的邯郸炙肉。”

“好。”琉璃点头,目送他转身走出内殿,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了些。她知道,嬴政对她的这份偏爱,是她在这深宫之中最大的依仗,却也是最锋利的剑——那些来自各国的夫人,哪个不是带着家国使命入宫,哪个不觊觎王后之位,不渴望得到大王的恩宠?嬴政的专宠,早已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所有人的眼中钉。

“娘娘,您也该梳洗了。”清雅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娥,捧着洗漱的铜盆与今日要穿的朝服。那朝服是石青色的深衣,领口袖口绣着赤金凤凰纹,是嬴政特意让人按她的身形改制的,去掉了传统王后朝服的沉重缀饰,更便于行动。琉璃看着那衣服,指尖轻轻抚过凤凰的羽翼——这凤凰绣得栩栩如生,却也像极了这深宫之中的自己,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步步惊心。

清雅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低声道:“娘娘,今日各宫夫人按例要到凤仪宫问安。韩国的郑夫人、燕国夫人、齐国夫人,还有魏国夫人,怕是都要来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担忧,“昨日郑夫人身边的宫女,还在御花园里打听您和大王的起居,看那样子,怕是又要生事。”

琉璃闭上眼,任由清雅将她的长发绾成凌云髻,只淡淡道:“知道了。她们要来便来,左右不过是些虚礼。只是你今日多留意些,各宫带来的物件、吃食,都要仔细查验,别出了岔子。”

“奴婢晓得。”清雅应着,将一支赤金点翠凤钗插入她的发髻,铜镜里的女子,眉眼精致,气质清冷,却又带着几分常人没有的英气——那是多年特种兵生涯刻在骨子里的痕迹,即使穿着繁复的宫装,也掩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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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洗完毕,琉璃刚走到外殿,便听见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喧哗。不等她开口询问,守在殿门的侍卫便进来禀报:“王后娘娘,燕国夫人在殿外突然晕倒了!”

琉璃心中一凛,脚步顿了顿。燕国夫人突然晕倒?这时间选得未免太过凑巧——正好是各宫夫人来问安的时候,正好是在她的凤仪宫外,正好是嬴政刚离开不久。她压下心头的疑虑,沉声道:“扶进来。”

很快,两个宫女搀扶着燕国夫人进了殿。燕国夫人姬夷光面色苍白,嘴唇发青,双目紧闭,呼吸微弱,看上去像是真的病得不轻。她身上还穿着来时的紫色绣罗裙,裙摆上沾了些晨露,裙角绣着的飞燕纹被露水浸得有些模糊,显然是刚到宫殿外便出了事。

“娘娘,燕国夫人方才还好好的,走到宫门口突然就倒下去了,奴婢们都吓坏了!”搀扶姬夷光的宫女带着哭腔说道,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殿内的其他人,像是在刻意引导着什么。

此时,郑夫人郑圆也已经到了。她穿着一身粉色宫装,裙摆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头上插着一支珍珠步摇,走一步便摇出细碎的声响。见此情景,她立刻快步走上前,一脸焦急地说道:“哎呀,姬妹妹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晕倒?王后娘娘,快传太医啊!若是耽误了时辰,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向大王交代啊!”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宫殿内所有赶来问安的夫人们都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殿内议论纷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琉璃身上——有担忧,有好奇,更多的却是审视,像是在看她这个王后,会如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琉璃的目光扫过郑圆,只见她虽然一脸焦急,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甚至在看向燕国夫人“昏迷”的脸庞时,嘴角还微微勾起了一瞬。再看燕国夫人,虽然面色苍白,但脖颈处的肌肤却没有中毒或急病该有的异常泛红或青紫,连呼吸的频率都比寻常昏迷之人要平稳些,倒像是刻意屏住气息伪装出来的。

“传太医。”琉璃没有理会郑圆的催促,只是平静地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随后,她走到姬夷光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了姬夷光的脉搏上——这是白起当年教她的医术,虽不精通,但辨别人是否真的昏迷、是否中毒,还是绰绰有余。

指尖传来的脉搏平稳有力,甚至比一些健康的宫娥还要稳健,哪里像是病危之人?琉璃心中已有了数,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收回手,对身边的清雅说道:“扶燕国夫人到偏殿歇息,给她倒杯温水,再拿床薄毯盖上,别着凉了。”

“王后娘娘,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喝什么温水啊!”郑圆立刻上前一步,拦住了清雅,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夷光妹妹这模样,唇青面白,怕是中了毒啊!这宫里头,若是有人心怀不轨,暗中下毒,那可就危险了!您想想,夷光妹妹可是燕国公主,若是在您的凤仪宫外出了意外,燕国那边怕是会有说辞,到时候连累了大王与燕国的关系,可就不好了!”

“下毒?”琉璃抬眸看向郑圆,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进她的眼底,“郑夫人何出此言?燕国夫人只是突然晕倒,太医尚未诊断,你怎知是中毒?再者,燕国夫人是在凤仪宫殿外晕倒,而非殿内,若真有什么事,也该先查是谁在殿外动了手脚,而非在这里危言耸听。”

郑圆被她看得一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又镇定下来,勉强笑道:“娘娘恕罪,臣妾只是担心夷光妹妹,也担心大王的邦交大计。您想啊,夷光妹妹平日里身体康健,昨日在御花园还跳了舞,今日又是特意来给您问安,怎么会突然晕倒?这宫里头……人心叵测,不得不防啊。”

她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站在人群后的齐国夫人妫雅。妫雅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宫装,头上只插了一支简单的羊脂玉簪,素净得像一汪清泉。闻言,她脸色微微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双手紧紧攥着裙摆,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微怒道:“郑夫人……本宫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郑圆笑了笑,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引导,“只是听说,齐国近日与魏国往来甚密,上个月还派了使者去魏国商谈盐铁贸易。而魏国情势与我大秦素来不和,前几日还在边境扣押了我大秦的商队。妫雅妹妹是齐国人,如今在这秦宫之中,若是有人想借您的手,挑拨秦齐魏三国的关系,让大王顾此失彼,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话一出,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嬴政多疑,尤其在意各国之间的关系,尤其是涉及到边境安稳和贸易往来的事,更是容不得半点差错。若是此事真的牵扯到齐国与魏国,恐怕不仅仅是宫闱之事,还会引发朝堂动荡,甚至可能影响到秦国东出的大计。

妫雅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颤抖着,想要辩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性子本就温婉,不善言辞,平日里在宫中也极少与人争执,此刻被郑圆当众质疑,更是慌了神,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我……我没有……齐国与魏国的往来,是国家之间的事,与我无关……我在这宫里,从未与任何人结怨,更不会做出危害秦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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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么说,但人心隔肚皮啊。”郑圆叹了口气,语气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毕竟,您是齐国人,心里最惦记的,终究是齐国的安危。若是魏国给了齐国什么好处,让您在秦宫之中做点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胡说!”妫雅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没有!你不能凭空污蔑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下。殿内的其他夫人也开始窃窃私语——有的附和郑圆,说此事确实蹊跷,齐国夫人的嫌疑最大;有的则同情妫雅,觉得她性子柔弱,不像是会下毒的人;还有的则事不关己,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看琉璃如何处置。

琉璃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在郑圆、姬夷光、妫雅三人之间来回流转,试图从她们的神色和言行中找到破绽。

郑圆看似咄咄逼人,实则每一句话都在引导着众人的思路:先将“中毒”的帽子扣死,再将事件与邦交挂钩,最后将矛头牢牢锁定在妫雅和齐国身上,甚至刻意提及魏国情势,显然是早有预谋。她这么做,一来是想借“中毒”事件博取嬴政的关注——毕竟嬴政若来处理此事,定会对“受害者”燕国夫人多几分怜惜;二来是想打压妫雅,除去一个竞争对手;三来则是想挑拨秦国与齐、魏的关系,若是嬴政因此怀疑齐国,甚至与齐国交恶,对韩国来说,无疑是有利的——毕竟韩国一直夹在秦国与齐国之间,日子并不好过。

而燕国夫人,恐怕也是被郑圆说动了。她入宫半年,嬴政从未召见过她,心中本就积怨,又听闻郑圆说“假装中毒能引起大王注意”,便答应配合。只是她演技不佳,连脉搏都没学会如何伪装,反而露出了破绽。

至于妫雅,她的慌乱和委屈不像是装出来的,但这并不能完全排除她的嫌疑——有时候,最无辜的人,反而可能是最隐藏的幕后黑手。不过以琉璃对她的了解,妫雅贵为齐国长公主,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谨言慎行”,她若真有什么心思,也绝不会如此轻易被人抓住把柄。

“李太医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看向殿门口。只见太医院院正李默带着两个徒弟,匆匆走了进来。李默年近六旬,头发已有些花白,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他是嬴政特意从民间请来的名医,医术高明,为人正直,从不攀附权贵,是后宫之中少有的能让人信任的人。

“臣李默,参见王后娘娘。”李默行礼完毕,便立刻走到偏殿,为燕国夫人诊脉。

郑圆立刻凑了上去,急切地说道:“李太医,你快看看燕国夫人!她方才在凤仪宫外突然晕倒,面色发青,嘴唇发紫,怕是中了剧毒啊!你一定要救救她!”

李默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为燕国夫人诊脉。他的手指搭在燕国夫人的脉搏上,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过了片刻,又翻开燕夫人的眼皮看了看,再查看她的嘴唇和指甲,还特意闻了闻她的衣袖和发丝,神色越来越凝重。

“李太医,怎么样?”郑圆忍不住再次追问,“是不是中毒了?是什么毒?要不要紧?”

李默站起身,对着琉璃行了一礼,沉声道:“回王后娘娘,燕国夫人的脉搏虽然平稳,但气息微弱,唇色泛青,眼底有淡青之色,确实像是中了毒的症状。只是……这毒颇为奇特,臣一时无法判断是什么毒,也无法确定毒性强弱,还需要进一步查验。”

“中毒?真的中毒了?”郑圆故作惊讶地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恐慌,随即又看向妫雅,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妫雅夫人,你今日来问安,可带了什么特殊的物件或是吃食?毕竟,这椒房殿的东西,都是经过层层查验的,连水都是从专属水井里取的,断然不会有问题。倒是你带来的那束兰花,香气浓郁,会不会是在花上抹了毒?”

众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了妫雅带来的那束兰花上。那束兰花被放在殿角的青铜鼎中,开得正盛,花瓣洁白,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看起来清雅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