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住他!传令下去,务必生擒于禁!不得伤其性命!”后方高地上,刘湛看得分明,心中既欣赏又急切,立刻对身边的传令兵下达了死命令。他看出于禁已是瓮中之鳖,突围无望,这是千载难逢的、俘获这员良将的机会,绝不能让其战死或者自刎。
惨烈的战斗又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于禁身边的士卒越来越少,圆形防御阵已经缩小到了仅能护卫核心将领的极小范围。地上躺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鲜血浸透了干燥的土地,形成一片片暗红色的、粘稠的泥沼。空气中的血腥味浓烈得几乎化不开,混合着尘土和汗水的气味,令人作呕。
最终,悲剧还是发生了。一支不知从哪个角度射来的冷弩,精准地命中了于禁胯下那匹神骏的战马的眼睛!战马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长嘶,人立而起,随即轰然倒地,将猝不及防的于禁重重地摔落马下!
“将军!”
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兵发出绝望的呼喊,试图上前救援,但立刻被四面八方涌来的豫州军士兵淹没。
于禁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但一阵眩晕袭来,他还未站稳,七八柄闪着寒光的长矛、环首刀已经如同毒蛇般,从不同的角度,精准地抵住了他的咽喉、胸口、腰肋等各处要害!冰冷的锋刃紧贴着他的皮肤,那死亡的触感是如此清晰。
他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降临。
“绑了!小心些,主公有令,要活的!”周仓那沉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顽强对手的尊重。
几名靖安营的精锐士卒上前,动作麻利却毫不客气地用浸过油的、坚韧的牛筋绳索,将满身血污、多处受伤的于禁捆得结结实实,如同一个粽子。随即,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已经有些脱力的他,向着后方高地,刘湛所在的方向押去。
当被反剪双臂、绳索加身、步履略显踉跄却依旧极力挺直着脊梁、不肯显露丝毫颓态的于禁,被带到刘湛面前时,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位败军之将的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警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刘湛并未摆出胜利者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没有丝毫的嘲讽之色。他反而主动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于禁那双充满血丝、带着屈辱、不甘与桀骜的眼睛,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惋惜地说道:“于文则将军,辛苦了,受惊了。将军之勇武,治军之严整,今日一战,刘某亲眼所见,深为叹服。”他顿了顿,对左右的亲兵吩咐道:“松绑!”
“主公!”左右的亲兵统领和近卫都露出了迟疑和担忧的神色。于禁勇武,此刻虽被缚,但一旦松绑,暴起发难,距离如此之近,后果不堪设想。
刘湛却只是用严厉而毋庸置疑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重复道:“松绑!”
在刘湛的威压之下,亲兵们不得不遵命,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于禁身上那捆得死紧的牛筋绳索。
绳索松开,于禁活动了一下被勒得发紫、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脸上毫无感激之色,也没有寻常败将常见的恐惧与乞怜,只是用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的目光,直直地回视着刘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败军之将,有死而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在此假仁假义,徒惹人笑!”
郭嘉在一旁看得分明,忍不住啧啧出声,语气带着他特有的、能将人气得半死的调侃:“于将军,火气别这么大嘛,伤身。两军交战,各为其主,胜负本就是兵家常事,谁能保证一辈子不摔个跟头?我家主公敬你是条真汉子,是难得的人才,不忍加害,这才以礼相待,你怎么还不识好歹,蹬鼻子上脸了?这要传出去,别人该说咱们于大将军输不起,只会逞口舌之快了。”
于禁闻言,脸色更加难看,额角青筋跳动,但他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极重的冷哼,猛地扭过头去,不再看郭嘉,也懒得理会,摆出一副拒不合作、引颈就戮的姿态。他心念旧主曹操的知遇之恩,内心骄傲,认定刘湛此刻的一切举动,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是为了收买人心而做的戏,心中充满了抵触与不屑。
刘湛并未因于禁的无礼和郭嘉的插科打诨而动怒,反而神色更加诚恳。他让人取来清水和干净的布帛,以及治疗外伤的金疮药,亲自递到于禁面前:“将军鏖战辛苦,又负伤多处,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口,喝口水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弃?”他并不急于立刻劝降,而是先从关心其身体状况入手,试图缓和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见于禁依旧梗着脖子,毫无反应,刘湛也不强求,将东西放在一旁,话锋一转,开始切入正题,语气沉静而富有穿透力:“曹孟德,确乃世之枭雄,雄才大略,刘某亦不敢小觑。然,”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于禁,“其性多疑,刻薄寡恩,鸟尽弓藏之事,做得还少吗?将军可还记得名士边让,因言获罪,身首异处?可还记得北海孔融,满门忠烈,却因莫须有之罪,阖家被戮?可还记得那衣带诏风波之下,多少忠贞之士,多少无辜家族,因曹公一念之疑,而血流成河,灰飞烟灭?将军为其效死力,扪心自问,值否?将来鸟尽弓藏之时,将军可能确保自身与家族安然无恙?”
刘湛这番话,如同重锤,一下一下,敲打在于禁内心那看似坚固的忠义壁垒之上。边让、孔融之死,衣带诏牵连之广,这些事件他自然知晓,甚至有些就发生在他身边。曹操的雄才大略与狠辣无情,本就是一体两面。以往他或许可以刻意忽略,但此刻被刘湛当面、如此清晰地提起,尤其是结合自己此刻兵败被俘的处境,不由得让他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和疑虑。自己……真的能得善终吗?
就在于禁心神震动,脸色微变之际,一直沉默观察的贾诩,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适时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平淡无波,却像是最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于禁内心最深处、可能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隐忧与恐惧:
“于将军治军严整,号令分明,爱兵如子,赏罚公允,此乃真正的国之栋梁,大将风范,文和亦深为敬佩。”他先给予了极高的肯定,随即话锋如同毒针般刺出,“然,观曹公麾下,宗亲如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等,地位超然,无论功过,皆受信重;谋士核心如程昱、戏志才等,亦多出自兖州等地的高门望族,关系盘根错节。将军之出身、背景,并非其最核心之圈子,纵使战功赫赫,劳苦功高,于这派系林立之中,又能得到几分毫无保留的、真心实意的信任?而非仅仅是……利用与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