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鲁子敬的使命

刘湛眼中精光一闪,与坐在下首的诸葛亮、郭嘉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尽在不言中的眼神。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而且比预想中或许还要快上几分。孙权,果然坐不住了。

“鲁子敬?”刘湛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弧度中混合着审视、玩味与一丝掌控局面的自信,“孤久闻其名,乃江东有名的敦厚长者,诚信之士,深得孙权倚重。没想到,这位碧眼儿的动作倒是不慢,鼻子也灵得很。请他进来吧,吩咐下去,以礼相待,不可怠慢了这位江东使者。”他特意强调了“以礼相待”和“使者”二字,既展现了气度,也定下了此次会面的基调。

“诺!”侍卫领命,快步离去。

帐内几人迅速调整了坐姿和表情,收敛了方才讨论军务时的随意,显露出符合身份的威仪与沉稳。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属于外交博弈的紧张感。

不多时,帐帘再次被掀开,带着一股潮湿的雨气和江风的寒意。一名中年文士在两名侍卫的“陪同”下,步履沉稳地步入大帐。此人年约四旬,身材中等,面容敦厚温和,目光温润而富有智慧,颌下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显露出严谨的个性。他身着江东士人常见的青色布袍,因冒雨乘舟,衣袍下摆和肩头已被雨水打湿,颜色深了一块,略显狼狈,却丝毫未损其从容不迫的气度。他便是东吴重臣,孙权麾下最受信任的谋士之一,堪称孙权政权奠基者的鲁肃,鲁子敬。

“东吴参谋校尉鲁肃,奉我主吴侯之命,冒昧来访,拜见大汉魏公。”鲁肃站定在大帐中央,目光平和地迎向主位上的刘湛,不卑不亢地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觐见礼,言辞清晰,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子敬先生不必多礼,远来是客,辛苦。”刘湛虚抬右手,做了一个请起的手势,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孤久闻先生高义,胸怀韬略,今日于这军帐之中得见,亦是幸事。只是,”他话锋微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如今两军对垒于夏口,江上烽烟未息,刀兵相见只在旦夕。先生不避艰险,乘一叶扁舟穿越这雨雾江防,此行,恐怕颇为不易吧?不知吴侯遣先生至此,所为何事?”他直接将问题抛回给鲁肃,开门见山。

鲁肃直起身,坦然迎上刘湛的目光,声音沉稳有力,显然早有准备:“魏公明鉴。肃此行,正为此间江上未息之烽烟而来。魏公奉天子明诏,代天巡狩,威加海内,扫平北疆群雄,肃与吴侯,素来钦仰,此心天地可表。”他先捧了一句,随即转入正题,“然,荆州之地,乃汉室宗亲、已故刘景升公之基业。景升公新丧,尸骨未寒,其长子刘琦,依礼法嗣位,镇守江夏,本是名正言顺。魏公骤然兴兵南下,直逼夏口,兵锋之盛,江汉震动。吴侯身为汉臣,受朝廷敕封,又与荆州疆土毗邻,唇齿相依,闻此消息,实感不安,故特遣肃前来。”他顿了顿,清晰地道出两个目的,“一来,是为景升公之逝,代为吊唁,略尽盟友之谊;二来,也是想借此机会,当面请教魏公,不知魏公对荆州之地,究竟意欲何为?对未来江东邻邦,又持何等态度?”

他这番话,说得可谓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孙权作为汉臣和邻居的“合理”关切,又巧妙地点出了江东与荆州唇亡齿寒的利害关系,更将皮球高高踢回给刘湛,试图在看似礼貌的请教中,探听魏军的真实意图和战略底线。

刘湛尚未回答,旁边的郭嘉却似乎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几分嘲弄意味的嗤笑,随即懒洋洋地开口了,语调拖长,如同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子敬先生这话说得……真是漂亮,面面俱到,冠冕堂皇。吊唁刘景升?呵呵,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来看看刘景升留下的这份家底,如今还剩下多少,够不够分量,能不能让你们江东也分上一杯羹吧?至于请教?”他嘴角一撇,目光锐利地看向鲁肃,“我看,是来探听虚实,掂量掂量我家主公下一步会不会把战船开到你们建业城下,才是真吧?咱们都是明白人,在这军帐之中,何必绕这些虚头巴脑的圈子?”

郭嘉的话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犀利无比,毫不留情面地撕开了鲁肃话语中那层温情的面纱,直刺江东此次遣使最核心的担忧与算计。

鲁肃敦厚的脸庞上,神色微微一变,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接甚至粗鲁地打断这外交辞令。但他毕竟修养深厚,很快便恢复了镇定,目光转向郭嘉,语气依旧平和:“这位气度不凡,言辞犀利的先生,想必就是名动北方的‘鬼才’郭奉孝吧?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先生快人快语,肃佩服。”他先不软不硬地回应了郭嘉的讽刺,随即神色一正,语气转为郑重,“然,吴侯之心,昭昭可鉴,乃为汉室社稷安稳,为江东六郡百万生灵之安危计。魏公若果真志在匡扶汉室,扫清不臣,何不对荆州如今之危局存亡施以援手,共抗外侮,反而大军压境,逼迫景升公之后裔?此等行为,恐……难令天下有识之士心服,亦有损魏公‘匡扶汉室’之清誉。”他试图抢占道德制高点,将刘湛置于“不义”的位置。

这时,诸葛亮适时开口了,他羽扇轻摇,动作优雅,声音舒缓而清晰,如同山涧清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子敬兄,此言差矣,请恕亮不敢苟同。”他先礼貌地反驳,随即层层剖析,“刘景升公在时,虽有名望,然不能有效保境安民,整饬武备,致使荆州内部纷争不断,奸佞之辈如蔡瑁、张允之流把持权柄,排挤贤良,此乃荆州日渐衰微之根源。如今景升公不幸仙逝,其子刘琦,性情懦弱,缺乏主见,竟不能明辨是非,与那反复无常、先后依附吕布、曹操、袁绍,今又寄居荆州的刘备相互勾结,妄图割据江夏一隅,抗拒代表朝廷大义的王师,此乃取祸之道,自绝于天下,何谈‘合乎礼法’、‘名正言顺’?”

他顿了顿,目光湛然地看向鲁肃,语气加重:“魏公此番兴兵,非为一己私利,实为铲除地方割据,肃清奸佞,还荆州于朝廷王化,使数百万荆襄百姓,得享太平盛世,不再受战乱流离之苦。此乃顺天应人、大义所在之举,光明磊落,何须向他人解释?又何来‘有损清誉’之说?”

紧接着,他话锋转向江东,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清晰的警告意味:“至于江东孙讨虏,魏公早有明言,愿与吴侯永结盟好,共扶汉室,划江而治,各安其境。只要吴侯谨守臣节,安分守己,不包藏祸心,不暗中资助叛逆,我天兵所至,对江东秋毫无犯,此诺,天地共鉴。”他先是给出了一个看似美好的承诺,随即语气陡然转冷,如同冰棱裂开,“但——若有人不识时务,企图螳臂当车,逆天而行,或与夏口伪逆刘琦、刘备暗通款曲,提供钱粮兵马,以为奥援……那么,王师雷霆之怒,顺流东下,恐非江东水乡之柔橹所能承受之重。届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还望子敬兄,将此言,一字不差,转达吴侯。”

鲁肃听着诸葛亮这番绵里藏针、软硬兼施的话语,心中凛然,背后不禁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诸葛亮和郭嘉,一个理性剖析、占据大义名分,一个犀利直白、撕破伪装,两人配合默契,一唱一和,将刘湛方面的立场、底线以及潜在的威胁,清晰地、毫不掩饰地摆在了台面上:荆州我要定了,这是我的核心利益,不容置疑,你孙权最好乖乖待在江东,别动什么歪心思,否则,下一个目标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