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战云密布赤壁

次日,天色未明,寅时刚过,长江之上便弥漫起浓重得化不开的乳白色晨雾,如同巨大的、湿冷的棉被,将整个江面连同两岸的山峦营寨都笼罩其中,数步之外便难辨人影,只有江水拍岸的声音,在死寂的雾中显得格外清晰而空洞。

徐晃率领着精心挑选出的魏军船队,借着这天然帷幕的掩护,如同幽灵般悄然驶离了乌林水寨。战船破开灰色绸缎般的江水,留下道道转瞬即逝的白色尾痕,很快又被浓雾吞噬。士卒们紧握着手中的弓弩和兵刃,身披轻甲,屏息凝神,潜伏在船舷之后,只有船桨划入水中那规律的“欸乃”声,以及风帆被微弱气流拉扯发出的“噗噗”轻响,在万籁俱寂的浓雾中,被放大了无数倍,敲打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弦。

然而,江东水军不愧为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精锐之师,其警戒之森严,远超常人想象。徐晃的船队尚未完全靠近联军水寨的核心区域,距离寨门尚有数百步之遥,浓雾深处便陡然响起了急促如雨点般的梆子声!那声音尖锐刺耳,穿透力极强,紧接着,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也“呜呜”地吹响,瞬间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咻咻咻——!”几乎是号角响起的同一时间,无数支拖着橘红色尾焰的火箭,如同盛夏夜空的流星火雨,带着令人心悸的尖啸,从迷雾深处攒射而出!它们并非瞄准具体的船只,而是覆盖性地落在魏军船队前方的江面上空及水域,噼啪作响地钉在漂浮的杂物上,或者直接坠入江中,发出“嗤嗤”的熄灭声。这并非为了造成实质杀伤,而是一种严厉的警告、强烈的示威,更是一种高效的照明和定位手段——火箭的光芒短暂地驱散了小范围的雾气,映照出了魏军船队朦胧的轮廓!

随着雾气被江风和时间的流逝渐渐冲淡,视野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只见联军水寨那坚固的寨门已然洞开,数十艘轻捷如飞的走舸快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率先咆哮着冲出,船头劈开波浪,直扑魏军前锋!紧随其后的,是规模与徐晃所部相当的艨艟与斗舰舰队,它们排成攻击阵型,船桨齐动,气势汹汹。在这支舰队的核心,一艘明显比其他楼船更加高大、装饰也更为醒目的旗舰上,一面绣着巨大“周”字的赤底金边将旗,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中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宣示着主人的身份。

楼船宽阔的船头甲板上,一员大将按剑而立。他头戴凤翅金盔,身披烂银锁子甲,外罩一袭素白织锦战袍,江风吹拂,袍角飞扬,勾勒出其挺拔如松的身姿。此人面容俊伟,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年纪虽不过三十上下,但眉宇间那股睥睨天下的自信与统御千军的英气,却足以让任何对手为之侧目。正是江东水军都督,周瑜,周公瑾。他身侧站着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将程普,以及闻讯迅速乘小船赶来的刘备麾下大将关羽、张飞,二人立于其本部斗舰的船头,红脸关羽微眯丹凤眼,轻捋长髯;黑脸张飞则环眼圆瞪,钢针般的虬髯因战意而贲张。

周瑜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江面上已然摆开阵势的魏军船队,嘴角勾起一丝冷峭而自信的弧度,仿佛看到的不是敌人,而是一群误入龙潭的待宰羔羊。“北军果然耐不住性子,前来送死了。也好,省得我等过江去找他们。”他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传令:韩当、周泰部,率其麾下锐卒,从左翼迂回包抄,断其侧后;黄盖老将军,率部正面迎击,以弓弩压制,步步紧逼;凌统,率快艇队,从其右翼缝隙穿插,扰其阵脚,寻机焚其辎重!今日,便叫这些习惯了在平原上驰骋的北地旱鸭子,好好见识一下,我江东儿郎在这大江之上,是何等的威风!”

令旗应声挥舞,色彩斑斓的旗帜在桅杆顶上迅速变换,配合着节奏分明、如同雷鸣般的战鼓声,将周瑜的命令准确无误地传达至联军每一艘战舰。联军战船闻令而动,阵型变换迅捷而精准,如同一个拥有无数触手的庞大水怪,各部分工明确,协同有序,显示出极高的训练素养和长年累月磨合出的默契。

韩当、周泰率领的船队如同一条出洞的毒蟒,灵活地斜插向魏军船队的右翼,试图分割其阵型;老将黄盖则指挥着主力船队,如同移动的城墙,正面稳步压上,船弩齐发,箭矢如同飞蝗般罩向魏军,进行火力压制;年轻气盛的凌统则率领着数十艘快艇,如同水鬼般,借助小船的优势,试图从魏军船队之间的缝隙穿插迂回,直扑其后阵,寻找放火或者制造混乱的机会。

徐晃临危不乱,心中牢记着“试探”的使命。他面色沉静,目光如炬,迅速下达指令:“各船收缩阵型!艨艟居外,斗舰居内,走舸游弋策应!床弩对准敌军正面与左翼,自由射击,压制其弓弩!拍杆准备,防止敌船靠近跳帮!且战且退,向西北方向移动,保持与主力水寨的联系!”

他一边指挥船队进行有层次的抵抗,一边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仔细观察着联军的指挥和配合细节。只见周瑜坐镇中央楼船,气定神闲,指令通过旗语和鼓声层层下达,清晰明确,各江东将领执行起来也是果断迅速,毫不拖泥带水。而关羽、张飞率领的刘备军船队,虽然突击时勇不可当,关羽的斗舰甚至一度突入过深,青龙偃月刀的寒光在阳光下闪耀,斩断了几支试图靠近的敌船长桨,张飞更是怒吼连连,丈八蛇矛所指,魏军士卒无不避其锋芒,但在与周瑜指挥的江东水军主力进行战术协同上,却明显能看出一丝迟滞和生疏。往往江东船队已经在根据旗号变换阵型,刘备军的船只却需要短暂的观察或者通过快艇传令才能跟上节奏,有时甚至会冲得过前,脱离了整体的攻击锋线,需要周瑜所在的楼船上再次打出特定的旗语进行提醒和协调,才能勉强拉回阵型。

“果然……并非铁板一块,缝隙已然显现……”徐晃心中暗自记下这些细微的观察,手上指挥却毫不含糊。他尤其重点关照了试图迂回抄袭后路的凌统部,集中了数艘艨艟上的床弩,进行了一轮精准的齐射,粗大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瞬间将凌统旗舰的船帆射穿了几个大洞,逼得他不得不暂时后退,重整队形。

江面上,战斗进入了白热化。箭矢往来如同暴雨倾盆,带着死亡的尖啸没入船板、盾牌或者人体的血肉之躯中,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或者凄厉的惨叫。拍杆投出的石块呼啸着砸入江中,激起冲天的白色水柱,偶尔命中敌船,便是木屑横飞,船体剧震。双方船只时有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和撞击声,跳帮肉搏的呐喊声、兵刃猛烈交击的铿锵声、垂死者的哀嚎声,混杂着鼓声、号角声、以及江风的呼啸,构成了一曲残酷而混乱的战争交响乐,在赤壁江面上空回荡。

这场规模不算太大、却异常激烈的前哨战,持续了约半个时辰。魏军凭借船体相对坚固、床弩射程优势以及徐晃稳健灵活的指挥,虽在局部稍处下风,损失了十余艘轻捷的走舸和两艘躲闪不及的斗舰,伤亡了数百士卒,但并未让联军占到太大的实质便宜,也成功地完成了试探任务,且战且退,安全撤回了北岸水寨。

徐晃回营后,立刻向刘湛及众谋士将领详细禀报了交战经过,尤其重点描述了周瑜指挥若定、联军水军战术素养极高、装备精良,以及孙刘两部在协同配合上存在的那些细微却关键的生疏感。

“周郎治军,深得兵法之妙,临阵机变,名不虚传。”刘湛听完徐晃的汇报,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但手指在沙盘边缘轻轻划过的动作,显示他内心正在飞速盘算,“然,其与刘备之联盟,果然如孔明、奉孝所料,并非毫无间隙的铁板一块。关羽、张飞皆世之虎将,勇则勇矣,然其傲上而不辱下,性情使然,未必甘于完全听从一个年轻都督的号令。周瑜欲借其勇力,却未必能如指挥自家江东部曲般如臂使指,得心应手。此战之后,周瑜心中,对刘备部属这种‘不服管教’、‘难以协同’的印象,想必又深刻了几分,那看似稳固的联盟信任基石之下,裂痕已然悄然滋生。”

郭嘉嘿嘿一笑,习惯性地又想摸酒葫芦,发现没带在身边,只好搓了搓手指,脸上露出那种狐狸般的狡黠笑容:“这就对了嘛,痒要自己抓,架要别人打。咱们给他看到的这点‘不和谐’,就是埋下的第一根刺。光这样还不够,得让这根刺扎得更深点,再给他们吹点风,撒点胡椒面,让这伤口又痒又痛,还忍不住想去挠。”他看向刘湛,眼中闪烁着搞事情的光芒,“主公,时机正好,可以按计划,让咱们那些‘迷路’的箭书和那几个‘酒后失言’、‘一心念着旧主’的降卒兄弟,轮番上场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