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韩遂的末路

韩遂在几名最忠心的卫士用血肉之躯拼死护卫下,如同没头苍蝇般,奋力挥动长剑,勉强杀出重围。当他再一次回头望去时,目眦欲裂地看到,那些跟随他多年、从金城带出来的老部下,要么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要么正被羌人从背后砍倒,发出临死前的哀嚎;要么则成了羌人的俘虏,被绳索捆绑,如同牲畜般被驱赶,他们身上仅存的、还算完好的衣甲和武器被粗暴地剥下、抢走……一种英雄末路、天地不应的巨大悲怆与苍凉,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淹没了他。他曾纵横凉州数十载,与董卓旧部周旋,与马腾分合不定,称霸一方,何等威风?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被自己昔日瞧不上的豺狼撕咬,何其讽刺!何其可悲!

他不再催促,也不再回头张望,只是麻木地、机械地催动着胯下那匹同样伤痕累累、气喘吁吁的战马,向着更西方,那更加荒凉、更加未知、传说中羌胡混杂的地域,漫无目的地逃去。目标?已经没有任何明确的目标了。或许是天水?但天水会不会是另一个金城?或许是更西的陇西郡?或者,直接逃入羌地,凭借往日的威名和随身携带的一些金银细软,苟延残喘?他自己也不知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身体向前、向前……

然而,这位穷途末路的老枭雄并不知道,一张针对他的、更加精准无情、覆盖范围更广的大网,早已在他可能的逃亡路线的数个关键节点悄然张开。下达这道最终猎杀命令的,正是此刻已进驻安定郡临泾城,正与麾下核心文武——包括那位“功不可没”的谋士郭嘉、新近归附急于证明自己的“神威天将军”马超、以及沉稳持重的大将徐晃等人——商议如何彻底肃清凉州残余抵抗势力、并着手稳定地方、推行新政的魏公刘湛。

临泾城官署之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努力驱散着北地春日里依旧顽固的湿寒之气。刘湛站在一张几乎铺满整个墙壁的、绘制精细的凉州山川地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扫过上面标注的城池、关隘、河流与羌胡部落大致分布。他伸手指点着几条蜿蜒向西的路线,对站在身侧、脸色依旧因连日奔波和心绪激荡而略显苍白,但眼神却燃烧着一种复杂火焰的马超说道:“孟起,韩遂老奸巨猾,虽经此惨败,已成丧家之犬,然其在凉州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恐有余孽或暗桩接应,若让其西窜入羌地,凭借其三寸不烂之舌与往日积威,煽动羌胡,恐遗祸将来,使我凉州边境永无宁日。”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看向马超:“除恶务尽,斩草须除根。追剿韩遂残部、取其首级以定凉州人心之事,关系重大,孤思虑再三,便交由你全权负责,徐晃将军率本部精锐为你压阵助战,并协调粮草补给。你可能为孤,取下韩遂首级,永绝此患?”这番话,既是委以重任,也是考验,更是给马超一个亲手了结恩怨、用仇敌之血洗刷自身“降将”身份、真正融入魏公集团的机会。

马超闻言,胸膛剧烈起伏一下,那双曾因愤怒、绝望和不甘而赤红的虎目,此刻燃烧起的是冰冷刺骨的杀意和无比坚定的、洗刷前耻的决心。他猛地踏前一步,抱拳躬身,甲胄叶片碰撞发出铿锵之声,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官署内回荡:“主公放心!超与此老贼,既有背弃盟约、陷我于不义之仇,更有挑拨离间、坏我联军大事之恨!此恨滔天,不共戴天!超必亲提虎贲,踏遍陇右,擒杀此獠,亲提其头,来献于主公麾下!若不能成,超甘当军令!”话语中的决绝与恨意,让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一直裹着厚厚裘毯,缩在炭火盆旁仿佛睡着的郭嘉,此时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揉了揉依旧带着病态嫣红的脸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接口道:“马将军勇烈,自是无人能挡。不过,韩遂这老狐狸,别的不行,逃命和保命的本事,在凉州他若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此刻他已是惊弓之鸟,强弩之末,惶惶如丧家之犬,心思必定全在如何溜之大吉上。”他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在谈论一只有趣的猎物,而非曾经叱咤风云的枭雄。

“将军追击时,除了依仗神速,不妨多派伶俐哨探,广布眼线,尤其要注意那些他曾经经营过的、关系盘根错节的私人堡寨,以及通往羌胡地界、必经的水源之地。这老家伙,惜命得紧,肯定会往他认为安全、有熟人或者能喝上水的地方钻。”郭嘉狡黠地眨了眨他那双似乎永远带着朦胧醉意、却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继续道,“另外嘛……嘉窃以为,攻心为上。可以放出风去,就说是魏公仁德,胸怀四海,此番用兵,只诛首恶韩遂一人,其余胁从将领、士卒,乃至地方豪强,只要不与韩遂勾结,过往一概不究,若能献上韩遂首级者,无论出身,皆赏千金,授官爵!让这老贼也好好尝尝,被身边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滋味。想必……那滋味定然是‘美妙’得很。”他说到最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笑意。这计策,可谓是将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毒辣至极,却又精准地打在韩遂如今最脆弱的七寸上。

马超眼中寒光爆闪,如同雪原上反射的日光,他重重颔首,将郭嘉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奉孝先生之言,句句珠玑,超必谨记于心!定叫那老贼无所遁形,众叛亲离!”

领受军令之后,马超与徐晃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点起一万精骑,如同离弦之箭,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沿着韩遂逃亡的西方路线,展开了风驰电掣般、不留余地的追击。马超报仇心切,自请为先锋,更是将速度和压迫感提到了极致。他所亲自率领的三千西凉轻骑,皆是一人双马,换乘不休,人不解甲,马不卸鞍,日夜兼程,只在绝对必要时才做短暂休整。这支纯白的骑兵洪流,如同来自东方的死亡旋风,带着马超那压抑不住的冲天杀意,狂暴地刮过陇右高原的每一个角落,沿途打听韩遂溃军的踪迹,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而此刻逃亡路上的韩遂,在接连经历了金城背叛、羌胡劫掠之后,身心都已濒临崩溃的边缘。连续的惊吓、背叛、厮杀和饥寒交迫,耗尽了他这位老枭雄最后的气力与心智。他和他那支已经缩减到不足二十人的、形容枯槁如同乞丐的队伍,如同幽魂般,躲藏在一个位于荒僻山谷、早已废弃不知多少年、墙体斑驳坍塌过半的烽燧堡里,暂避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寒风和仿佛无处不在的追兵马蹄声。

堡外,是陇右高原永不停歇的、鬼哭狼嚎般的风声,以及偶尔传来的、不知道是真实存在还是因过度恐惧而产生的幻觉的马蹄声和喊杀声,每一次都让堡内残存的人们心惊肉跳,紧缩成一团。韩遂蜷缩在烽燧底层一个最黑暗、最避风的角落里,身下只垫了些枯草,昔日保养得宜的脸上如今只剩下灰败的死气。他嘴唇干裂出血,泛起白皮,神智已经开始模糊,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在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死去的马腾,那个曾与他称兄道弟、又最终反目成仇的对手,正站在阴影里,用那种熟悉的、带着几分憨直又隐含锐利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他,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他又看到了马超,那个勇猛无比却又冲动易怒的“侄儿”,正挺着那杆染血的虎头湛金枪,如同索命修罗般向他一步步逼近,枪尖的寒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还看到了端坐于临泾城中的刘湛,那双深邃如同古井、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正平静无波地注视着他这狼狈的末路,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嘲讽都更让他感到绝望和心悸……

“水……给我水……冷……好冷……”韩遂无意识地**着,身体在单薄的衣袍下瑟瑟发抖,往日的枭雄气概,此刻已被打回原形,只剩下一个脆弱、恐惧、渴望生存的普通老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