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族亲如狼露獠牙 家产顷刻化烟云

西门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到欧阳忠身后,小手紧紧抓住忠伯的衣角,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恐惧。眼前这些人,虽挂着“叔伯”的名头,却散发着让他本能厌恶的气息,远不如忠伯让他感到安心。

西门楷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随即又堆起笑容:“庆儿莫怕。叔父们是来帮你的。你爹娘不在了,以后叔父们就是你的依靠!你年纪小,不懂打理家业。你看这样可好?叔父们替你管着这宅子、铺子、田地,等你长大成人,风风光光娶了媳妇,再一并交还给你,如何?”他语气温柔,循循善诱,如同哄骗孩童交出糖果。

西门庆似懂非懂,只听到“爹娘不在了”,眼泪又涌了上来,小嘴一瘪,就要哭出声。

欧阳忠一把将西门庆护在怀里,怒视西门楷:“楷老爷!哥儿还小,受不得惊吓!你们要做什么,冲老奴来!休要吓唬孩子!”

西门楷站起身,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环视众人,阴恻恻道:“忠伯,你忠心可嘉,但也要看清形势!庆哥儿年幼,按大宋律例,其家产当由族中长辈代为监管,以防不测!这是天经地义!我等今日来,是念在同宗之谊,不忍看玄大哥辛苦攒下的基业败落,更是为庆哥儿的将来打算!你若再执迷不悟,阻拦我等行监护之责,休怪我等不顾情面,以‘欺主霸产、图谋不轨’之罪,将你扭送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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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送官府”四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欧阳忠心上。他一个老奴,如何对抗这官面上的名分和一群如狼似虎的族人?他抱着西门庆的手臂微微颤抖,老泪在眼眶中打转,悲愤交加,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西门楷见欧阳忠气势被夺,心中得意,趁热打铁:“来人!取族谱和笔墨来!今日我等就在玄大哥灵前,行宗族之议,定下庆哥儿家产代管之章程!忠伯,你也做个见证,免得日后有人说我等欺负孤儿!”

早有准备的西门林立刻捧来族谱和文房四宝。西门楷当仁不让,提笔蘸墨,在族谱西门玄名字旁,工工整整写下“子庆,幼孤,家产暂由族中公议,叔父楷、桐、林等代管”一行字。写罢,又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代管文书”,无非是些“为孤儿计”、“防止家业败落”、“待其成年归还”之类的漂亮话,下面则罗列着西门家所有产业:阳谷县内宅邸两处、城外良田三百亩、清河县商铺一间(早年购置)、以及最重要的“回春堂”药铺及库房存货、账上现银等等,数目竟列得八九不离十!

“诸位叔伯,都来按个手印,做个见证吧!”西门楷将文书摊开在灵前供桌上。西门桐、西门林等人争先恐后,纷纷按下鲜红的手印,仿佛那不是一份监护文书,而是一张瓜分盛宴的入场券。

欧阳忠看着这赤裸裸的巧取豪夺在亡主灵前上演,气得浑身冰凉,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他怀中的西门庆,似乎也感受到这压抑的气氛和忠伯的悲愤,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将头深深埋进忠伯怀里。

“好了!”西门楷满意地收起文书,吹干墨迹,如同拿到了尚方宝剑。他挺直腰板,目光扫过这富丽堂皇的厅堂,最后落在欧阳忠和西门庆身上,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宽厚”:“忠伯,念你伺候玄大哥多年,也算有功。府中下人,除你之外,其余人等,今日便结算工钱,遣散了吧!人多口杂,耗费也大,不利于为庆哥儿节省开支。至于庆哥儿……唉,这正房大院,孩子住着也空落,睹物思人,徒增伤感。我看后园那几间清静厢房不错,收拾出来,让庆哥儿搬过去住,也便于我等照看。你嘛,就跟着过去伺候,工钱……减半支给,也算是我等体恤你老迈,给你个养老的差事。”

此言一出,无异于晴天霹雳!

遣散仆从?只留欧阳忠一人?还要减半工钱?搬去后园偏僻厢房?这分明是要彻底架空西门庆,将他与这府邸的核心隔绝开来!

“楷老爷!你……你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吗?!”欧阳忠再也忍不住,嘶声力竭地吼道,“老爷夫人才走几天?你们就要霸占家产,将哥儿赶去柴房吗?!天理何在!良心何在啊!”

“住口!”西门林厉声打断,“老奴才!再敢胡言乱语,立刻乱棍打出府去!我等代管家业,自有主张!遣散冗余,节省开支,正是为庆哥儿长远计!让他搬去清静处,更是为他身体着想!轮得到你一个外姓奴才指手画脚?还不快去收拾!再啰嗦,休怪我等不念旧情!”

欧阳忠气得眼前发黑,一口老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他知道,大势已去。这群饿狼,早已谋划周全,连官府文书(代管文书)都已备好,自己一个老奴,螳臂当车,徒劳无功。

他低头看着怀中惊恐茫然、如同受惊小鹿般的西门庆,老泪终于滚滚而下。他紧紧抱着小主人,仿佛抱着这世上最后的温暖和希望,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吐出几个字:“哥儿……别怕……忠伯在……忠伯永远在……”

当日下午,西门府内一片凄风苦雨。在西门楷带来的一干凶悍家丁的“监督”下,哭哭啼啼的丫鬟、小厮、婆子、学徒、伙计们,被强行聚集在二门外。西门林拿着账房钥匙,按着早已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工钱册子,象征性地发了一点微薄的遣散费。往日忠心耿耿的老仆们,如账房张济世(已被西门楷的人取代)、厨娘、丫鬟等,无不含悲忍泪,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这曾经温暖如今却冰冷刺骨的府邸,望着被欧阳忠紧紧护在身后、如同木偶般呆滞的小主人西门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