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深闺豆蔻锁春心,月下私盟误作真。
一帕汗巾情丝系,哪知罗网早缠身。
上回书说到,赵不立与西门庆在醉仙楼攀上了梁中书府上李管事的高枝,因着那十万贯生辰纲的由头,结下护送之谊,自觉半只脚已踏上了通天的云梯。按下西门庆如何调派应伯爵、谢希大等泼皮无赖,混杂着精干衙役,严密护送李管事及其生辰纲船队出了东平府地界不表。单说这清河县尉后衙,却另有一番光景。
赵不立这县尉后衙,虽比不得东京汴梁王侯府邸的恢弘,却也占地不小,三进院落,粉墙黛瓦,倒也齐整。尤其后花园,颇费了些心思。时值暮春,园内芍药正艳,牡丹初绽,太湖石叠成假山,引一弯活水,潺潺流过石桥,汇入小小莲池。池边几株垂柳,丝绦轻拂水面,几只翠鸟啁啾跳跃其间。此地平日少有人来,最是幽静,恰成了西门庆与赵金玉这对小儿女避开旁人眼目,互诉衷肠的隐秘所在。
这赵金玉,年方二八,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生得柳眉杏眼,琼鼻樱唇,肌肤细腻如新剥的鸡头米,身段窈窕似初春的杨柳枝。她自幼丧母,被父亲赵不立当男儿般养大,诗书琴画皆通,性情外柔内刚,颇有主见。自打西门庆以“义子”身份出入赵府,他那挺拔的身姿,俊朗的容貌,进退有度的谈吐,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与其年龄阅历不甚相符的深沉,便如一颗石子投入少女心湖,漾开层层涟漪。西门庆何等机敏,早已察觉这位“义妹”眼中的情意,他虽心机深沉,对权势富贵有着近乎偏执的渴望,但面对这朵不染尘埃的娇花,内心却也难免泛起一丝真实的怜惜与悸动。
这日午后,赵不立因护送生辰纲后续事宜,被知府衙门唤去问话。府中一时清静。西门庆觑准时机,托个小丫鬟悄悄递了张素笺给金玉,上面只画着一弯新月,一株并蒂莲。金玉在闺房见了,心儿怦怦直跳,粉面飞霞,对着菱花镜略整了整鬓边珠花,换了身素雅的鹅黄衫子,月白罗裙,便悄悄儿溜出绣楼,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来到后花园那株最繁茂的西府海棠树下。
西门庆早已等候在此。他今日特意穿了件雨过天青色的杭绸直裰,衬得面如冠玉,更显英挺。见金玉袅袅婷婷走来,宛如画中仙子,他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忙迎上两步,深深一揖:“金玉妹妹。”
“庆哥哥…”金玉声如蚊蚋,羞得低下头去,露出一段白皙细腻的脖颈。海棠花随风飘落,几点嫣红沾在她乌黑的鬓角,更添娇媚。
两人一时无话,只听得池边蛙鸣几声,更衬得园中寂静。西门庆轻咳一声,打破沉默,指着莲池中刚冒出的尖尖小荷,温言道:“妹妹你看,那新荷初露,恰似…恰似妹妹般清雅脱俗。”
金玉闻言,心中甜蜜,抬眼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轻声道:“庆哥哥休要取笑。荷花出淤泥而不染,金玉不过…不过是笼中燕雀,何敢相比。”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
西门庆何等精明,立刻捕捉到这丝情绪,他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诚挚:“妹妹何出此言?在我心中,妹妹便是那天上皎月,园中牡丹,独一无二!只是…”他故意顿住,脸上浮现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无奈。
“只是什么?”金玉果然追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西门庆长叹一声,目光投向远处高耸的县衙围墙,仿佛要穿透那砖石,看向更渺茫的未来:“只是我西门庆,如今寄人篱下,虽蒙义父收留,赐我温饱,授我差事,终究是无根浮萍,身似飘蓬。一介白身,前程渺茫,如何…如何敢有非分之想,玷污了妹妹这般金枝玉叶?”他说得情真意切,眼中竟似有隐隐水光闪动。
这一番自怨自艾,字字句句戳中金玉心窝最柔软处。她素知西门庆身世凄苦,父母双亡,家产被夺,流落至此。如今听他亲口道出这份自卑与隐痛,更是心疼不已,那点女儿家的矜持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庆哥哥!”金玉急急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他的衣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莫要如此妄自菲薄!英雄不问出处!哥哥你才华横溢,文武兼备,连爹爹都时常夸赞你心思缜密,办事得力!假以时日,必非池中之物!金玉…金玉从未因哥哥出身而有半分轻视!在我心中,哥哥便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她一口气说完,胸脯微微起伏,脸颊红得如同火烧云。
西门庆心中暗喜,面上却做出感动莫名、难以置信的神情:“妹妹…此话当真?你…你竟如此看我?”
“千真万确!”金玉用力点头,眼中情意炽热如火,“庆哥哥,金玉之心…你难道还不知么?”说到最后,已是声若游丝,羞不可抑。
西门庆凝视着她因激动而格外明亮的双眸,仿佛被那纯真的火焰灼伤,一时间,心头那些算计、攀附的冰冷念头竟似被这火焰融化了几分。他伸出手,轻轻拂去金玉鬓角的海棠花瓣,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滚烫的脸颊。金玉浑身一颤,却没有躲闪,只是睫毛如蝶翼般剧烈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