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随侍在侧的翡翠应声就要上前。西门庆一见要动手,唯恐闹大,急忙虚挡一步,急切对赵金玉低吼:“金玉!切勿胡言!此事……容后再向你分说!先回房去!” 他眼神示意莺儿赶紧带走人。
赵金玉看着他那焦急又掩饰的眼神,再看看蔡夫人那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的怨毒神情,心中最后一点余烬也彻底熄灭。只觉万念俱灰,五脏六腑都像被掏空了一般,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刻骨的绝望。所有的屈辱、背叛、幻灭,如滔天洪水,瞬间将她吞没!她不再看西门庆,也不再理会任何人,猛地转身,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晃晃,却又极快地朝自己居住的小院方向跌跌撞撞奔去。莺儿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哭喊着追了上去。
西门庆眼睁睁看着那决绝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心头如同压上了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往下坠。一时竟怔在原地,说不出话。
“怎么?还舍不得你那‘好妹妹’?!”蔡夫人冰冷怨毒的声音将他刺醒。她整理着鬓角,脸上恢复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森然厉色,“瞧你那点出息!烂泥扶不上墙!连个娘们都拿捏不住!你当如今还是个受人欺辱的小跑堂?副都头的官儿是白捡的?银子是天上掉下的?今日若让她这疯疯癫癫的话传扬出去半个字……你!”她伸出尖尖手指,狠狠戳在西门庆胸口,“还有老娘我,都得被这唾沫星子淹死!都得绑了送到东京府沉猪笼!”
西门庆被戳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是了!他如今不再是清河县那个仰人鼻息的穷小厮!他是西门都头,有大把的银子,有大好的前程!这一切,都系于眼前这妇人身上!赵金玉?不过是颗绊脚石了!蔡夫人这番疾言厉色的点醒,如同冷水浇头,瞬间将他对金玉残存的愧疚和情分浇得无影无踪,换上的是一层冷酷的考量与急于撇清的求生本能。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倒,脸上的惊惶已化为一种狠辣的坚决,“庆儿糊涂!一时被那疯妇言语惊了心神!您放心!”他抬头,目光灼灼,带着献祭般的赤诚和讨好,“此事关乎夫人清誉,关乎大人、太师脸面,庆儿岂有不知?自当处置妥当!绝不让今日这腌臜事漏出半点风声!”
这番话字字如同捶打,清晰传进蔡夫人耳中。看着他跪伏在地、惶恐又决绝的模样,蔡夫人眼中那股严厉的煞气才稍稍褪去。她深知此子本性狠辣,这般表态,那赵金玉只怕是凶多吉少。不过这又如何?一个贱妾而已!只要不妨碍她蔡夫人的权势和欢愉,死一个两个,不过是后院水井中多打一桶水。
蔡夫人冷哼一声,从鼻腔里发出:“你知道轻重便好!”她理了理丝毫未乱实则早已整好的襟袖,瞥了一眼丢在地上得那只金丁香,用那踩在昂贵绣鞋里的脚尖厌恶地碾了两下,如同碾死一只臭虫,冷声道:“还杵着作甚?把这脏东西收了!滚!找个僻静地方好好醒醒你那灌了迷魂汤的脑子!莫在此处惹人眼!”
西门庆如蒙大赦,连连称是,强压下心头复杂的悸动与一丝难以言说的悸痛,慌忙拾起那方沾了泥土、又被自己“夫人”踏过的耳钉。入手冰凉黏腻,那曾经少女的情意温存,此刻竟如毒蛇缠腕,令他不寒而栗。他不敢多留,躬身匆匆而退。
西门庆铁青着脸,将那颗被他攥在手心、几乎要捏出水来的耳钉,狠狠地抛进了最深、最晦暗的角落。那上面残留的一缕熟悉暗香,此刻也仿佛变成了催命的毒气,不敢再嗅。
正是:
耳钉委地情丝断,石破天惊旧梦焚。
欲知金玉何归处,寒泉照影夜森森。
此次风波,定叫人恩断义绝、香消玉碎。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