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紫宸殿童贯巧舌辩罪 芦苇荡义士险路逃生

外间传来西门庆痛苦的呻吟。王氏忙转身出去。西门庆躺在木板拼凑的“床”上,缓缓睁开了眼。剧痛如潮水般袭来,他咬牙想撑起身,却被王氏按住肩头:“西门壮士!你伤得不轻!千万别乱动,伤口刚止住血!”

西门庆喘息着,额头冷汗密布,他勉强扯出一个带血的笑容,反而牵动嘴角的伤口,疼得他直抽冷气:“咳…咳…不碍事……死不了。关夫人,这…这里是……安全吗?”

“西门兄弟请放心!”周龙通已大步走进茅屋,他是标准的西军汉子身材,魁梧有力,留着浓密络腮胡,眼中带着军人特有的警惕,“小人周龙通,曾在关将军麾下任队正。这‘蛤蟆寨’四面环着深水芦苇,只一条淹没在水下的独木小桥通上岸,不是非常熟悉路径的自家兄弟,绝难找到此地!便是童贯撒下天罗地网,想摸清这芦苇荡的门道,也得费些时日!”

西门庆松了口气,吃力地点点头:“多…多谢周大哥和诸位兄弟救命之恩!”他环顾四周,缓了几口气,沉声问道:“周大哥,关将军……如今…身在何处?”

周通脸色骤然黯淡,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将军……唉!被童贯那阉狗捏造了个‘私通西夏、拥兵自重’的罪名构陷,押回京城……判了个斩监候……人就被秘密关在开封府大牢的黑字号单间里。弟兄们都是莽夫,只知拼命,数月来想了几次法子想劫牢,可那开封府大牢被童贯经营得铁桶一般,号称‘活地府’,外围有禁军巡逻,内里狱卒个个是硬手,还有那素有‘铁面判官’之称的开封府知府李之应亲自坐镇,看守得严密无比,硬闯根本……以卵击石啊!折了几个兄弟进去,连牢门都没摸着……”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哽咽。

“都怪我……没本事……”王氏再也压抑不住,泪水滚滚而落,“只能眼看着他身陷囹圄,半点忙也帮不上……”

“关夫人切莫自责!”西门庆忍住疼痛,目光坚定,“童贯构陷忠良,人神共愤!如今他已在紫宸殿露出狐狸尾巴,激得徽宗怀疑。只要我们能找到他陷害关将军的铁证,送到御前,或能……有转机!”他喘息更急,撑着身体想坐起,“周…周大哥,你对开封府大牢…可有细致的了解?”

周通一惊,跨前一步:“西门壮士!你…你想做什么?莫非是劫狱?!”他深知那牢城的凶险。

“不是强劫……”西门庆眼中锐光一闪,那是市井打磨出的狡狯与江湖淬炼出的孤勇交织的光,“是‘救人’!童贯被逼到墙角,倘若抓我不得,他必狗急跳墙,定会先下手为强,灭关将军之口!此处虽隐秘,但童贯势力庞大,搜寻范围会不断扩大,此地已非久留之地!必须…必须在童贯动手之前,救出关将军,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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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通脸色凝重:“西门兄弟说得在理。但开封府大牢,真真是铜浇铁铸的牢笼!李之应那‘铁面判官’的名号可不是白叫,最是严苛法纪,一丝不苟!就算咱们能进得牢门,面对重重守卫还有那李之应,怎么救人?插翅也难飞!”

西门庆靠在草垫上,忍着伤痛思索,汗珠从他鬓角滑落:“李之应?我曾听白仁兴说过,可是那位早年任济州府通判时,因刚正不阿、拒绝为童贯亲戚开脱死罪,而被童贯记恨、寻衅贬斥出京的李大人?”

“正是此人!”周通重重点头,“李大人是个清官能吏,正因他眼里揉不进沙子,才更麻烦!规矩比天大!便是知道童贯是奸佞,若无真凭实据,他也绝不会徇私纵囚!”

“未必!”西门庆喘息着,眼中却亮起智计的光,“正因他正直!才深知童贯是什么货色!也更能体会忠良之难得!只要…我们能拿出童贯害人的铁证……不,只要能让李大人相信关将军是被冤枉的!相信童贯正在谋划毒手!点燃他心中那团忠义的烈火……就可能有转机!”他望向王氏,目光带着希望,“关夫人,关将军…可有什么极其贴身、能让李之应李大人一眼便信、睹物思人的信物?”

王氏努力平复情绪,思索片刻,毅然从贴身小衣的内袋深处,掏出一块温润雪白的玉佩!那玉质细腻,雕工古朴,正面是一只威猛的虎头(暗含关将军之“威”),背面则是一个铁划银钩、力透玉背的“忠”字!字迹凛然,带着一种宁折不弯的刚烈之气!

“这是鹏举祖传的家训玉佩,从不离身!”王氏将玉佩交到西门庆染血的手中,“他说,‘忠’字当头,人在玉在。早年他在济州府兵备道任职时,李之应大人时任通判,两人虽职级有别,但脾性相投,在赈济灾民、整肃吏治上有过几次深谈,互引为知己。鹏举说,李大人见过此玉,还曾赞过这个‘忠’字刻得极有风骨……西门壮士,你…你拿去试试!看能不能…”她的声音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期盼。

西门庆感受着那温润玉质和刻痕的刚劲力道,郑重地将玉佩贴身藏好:“好玉!关将军当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周大哥,”他看向周龙通,语气斩钉截铁,“劳烦你预备一条结实的小船,船舱最好能藏人。今夜子时,咱们就动身,去开封府大牢!”

周龙通看着西门庆决然的眼神和王氏母子殷切的目光,胸中热血翻涌,纵然疑虑重重,也知事已至此,避无可避!他重重点头,抱拳应道:“好!兄弟豁出命去,也要保你们周全!我这就去准备!” 转身大步离去。

……

黄昏如血,残阳的最后一抹光辉艰难地刺透密实的苇丛,将枯黄的苇秆染得如烧红的铁丝。水面上浮动着一层破碎的金红光晕。周通带着两名最精悍、最熟悉水性的西军旧部,撑着一条狭长的乌篷快船,悄无声息地滑到水寨下隐蔽的泊口。西门庆在王夫人搀扶下勉强登船,伤口虽经草药止血,依旧剧痛钻心,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关平懂事地牵着幼弟关安的手,在军汉的扶持下小心翼翼上了船。王氏用破布裹紧两个孩子单薄的棉袄。

乌篷船如同水蛇般悄然离开水寨,滑入幽暗的水道。船桨入水无声,只留下船头分开水面的极细微涟漪。周龙通亲自掌舵,两名兄弟一前一后警惕地扫视四周。船行苇荡深处,周围除了苇叶摩擦的沙沙声和远处的水鸟鸣叫,寂静得令人心悸。王氏紧紧搂着两个孩子,感受着他们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关安年纪太小,憋着一泡眼泪,小嘴扁着,却在母亲的安抚下强忍着不哭出声。西门庆靠着冰冷的船舱壁,闭目养神,努力聚集着仅存的体力,脑中飞速盘算着每一步的计划。

夜渐深,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了芦苇荡。寒风贴着水面刮过,冰冷刺骨。船行了约莫两个时辰,已接近离京城较近的水域。西门庆忽然警觉地睁开眼,侧耳倾听。周龙通也同时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吁——!” 低沉的马嘶声混杂着盔甲碰撞的金属摩擦声,由远及近!

“是骑兵!童贯的人!他们在沿岸搜查!” 周龙通压低声音急道,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紧张。他将船猛地往一侧茂密粗壮的苇丛中撑去,船头扎入厚实的苇墙,被高大的苇秆和干枯的苇叶重重包裹起来,如同一个天然的隐蔽巢穴。

众人屏息凝神,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火光在远处河岸上亮起,如同一条游动的火龙,马蹄声阵阵,越来越清晰,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震动!一个粗嘎嚣张的公鸭嗓子在凛冽的寒风中断断续续飘来:

“……都给老子瞪大眼睛仔细搜!一草一木都不许放过!枢密使大人有严令!……找到那狗贼西门庆者——赏黄金千两!窝藏同罪者,格杀勿论!……搜!沿河岸,搜遍这芦苇荡!”

火把的光亮透过苇丛缝隙,晃动着投射在众人惨白的脸上。关安终于忍不住,小身子剧烈一抖,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王氏骇得魂飞魄散,急忙用手死死捂住小儿子的嘴,另一只手则将关平紧紧按在怀里。两个孩子紧紧贴在她胸前,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胸膛那擂鼓般的心跳和他们自己抑制不住的颤抖。西门庆一手按在腰间断枪头上,另一只手已经悄然握住了袖中藏的短匕,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鹰,死死锁定着岸边的火光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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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扑棱棱——”!一只藏身附近苇根下的水鸟被岸上兵马的响动惊飞,挣扎着冲出苇丛,带着巨大的声响扑向黑暗的夜空!

“那边有动静!苇丛里面!”岸上一个眼尖的骑兵立刻尖声高叫!随即几匹战马嘶鸣,沉重的马蹄声朝着西门庆等人藏身的这片密集苇丛奔来!火把的光亮急速逼近!

“糟了!”周龙通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他猛地抄起沉重的船桨,就要往岸上跳,“壮士!你护着夫人孩子!我来引开这些狗贼!!” 两军汉也同时握紧了腰刀,目眦欲裂!

“不可莽撞!”西门庆一把死死抓住周龙通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周龙通无法挣脱,“他们有火器弓弩!骑马!你去了是白白送死!断不可行!”他急速扫视四周的水面和植物,目光猛地定格在不远处一片漂浮在水面、根系发达、长势极其茂盛的水葫芦丛!那些墨绿色的植物圆叶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几乎覆盖了一小片水域,如同天然的巨大浮岛屏障!

“快!把船划进那片水葫芦丛!”西门庆低喝,指向目标,“那里藤叶纠缠密实,藏住船不是难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