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万通商铺前,疤脸汉子攥着腰牌,领着六个喘着粗气的兵丁将铺门堵得严严实实。那曹东家听了西门庆传话,先是吓得面无人色,待看清疤脸等人破衣烂衫,又仗着背后有人撑腰,便梗着脖子嚷起来:“放…放屁!赤口白舌诬陷良商!炭?没有!一根也没有!新草更没有!你们滚!再不滚我报官……”
疤脸汉子此刻已被逼上绝路,红了眼,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把揪住曹东家衣襟,将那西门庆教的阴狠言语劈头盖脸骂了出来:“报官?呸!姓曹的!今年腊月廿三你给仓场李老狗塞了五十贯钱买路时,爷爷就在当铺对面啃胡饼!去年三月里逼那王寡妇跳井前一日,你在‘解库质钱’账上给她儿子画押画的是‘子母钱断’,你敢说放屁?!我们既不是抢,也不是偷,是记账,到时场里一并支付。”
他声音极大,旁边几个兄弟也恶形恶状跟着鼓噪:“对!念他奶奶的私账!让街坊评理!”“还我王姨母命来!你这天杀的!”铺前瞬间便聚起一帮看热闹的闲汉和指指点点的邻里。
曹东家脸如死灰,冷汗涔涔而下,浑身抖如筛糠。这等阴私捅到街上,再传到衙门,便是破家的横祸!他扑通一声软倒在地,哭嚎道:“爷…爷爷饶命!炭!炭在后院旧仓!草…草去粮库搬!搬!快给我搬!未时…未时要到啊!”他连滚爬起,急吼吼地指挥起伙计开仓搬炭。西门庆这手釜底抽薪、扒皮刮骨的黑吃黑,竟被他用在了绝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西门庆催着瘦骡子,顶着风雪,一头扎进脂胭巷深处。这脂胭巷名字香艳,实则是城南三教九流、黑道邪门汇聚之穷恶去处,白日里也阴森少行人。刘老七便是在这巷口遭了毒手!血迹已教雪泥掩盖,唯余巷口老槐枯枝下几点暗红冰渣。
西门庆勒住骡子,目光鹰隼般扫过泥泞巷路。果然!雪地里除了混乱足印,有一溜极浅、却异常迅疾且前后脚几近重叠的蹄印!这蹄印尖细,非马非驴,倒似极瘦的骡子或健骡!
“五毒蚀骨掌”,“过江蜢”,杀人焚账的狠辣手法……西门庆心念电转。他滚鞍下骡,蹲下身仔细察看蹄印方向。那蹄印绕过老槐,斜斜插进一条更窄更臭的死胡同里!胡同底,赫然是一间破败到连招牌都朽烂欲坠的小小酒馆,门口挂的半截破苇席,算是门帘,风一吹呜呜作响,上写“刘记羊角盏”,一股刺鼻劣酒与泔水膻气扑面而来。
西门庆眼中寒芒一闪!他整了整身上那件新军号服,将腰间短刀掖得更紧,径直掀开破苇席闯了进去。
酒馆内昏暗污秽,仅摆着三张油垢发亮的破桌,空空荡荡。柜上趴着一个精瘦如猴的汉子,穿着件油腻麻布袄,正对着一盏浑浊酒液自斟自饮。此人骨相嶙峋,尤其两颊深陷,眼窝阴鸷,手指枯长,指甲缝里全是黑垢。见西门庆这身禁军装束闯来,汉子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厌弃,懒洋洋翻了个白眼:“军爷,小店今日无肉,也沽光了酒。请挪贵步!”
西门庆恍若未闻,目光迅速扫过整个铺面,最终定格在汉子身边条凳上,那靠墙戳着的一根细长物件上——裹着几层烂麻布,露出一小截非铜非铁的黝黑杆尾,尾端还缀着个小指粗细、黑沉沉的玉石环扣!玉石黯淡无光,隐隐透着一丝诡异的暗红!正是刘老七临死前痉挛手指死抠地面的姿态所指——这玉石环扣之态!
西门庆心头剧震!面上却依旧不动如山,大剌剌拖过一张条凳坐了,掏出一小块零碎银子重重拍在油腻的柜台上:“谁说军爷只吃肉喝酒?饿得紧了!有甚填肚子的东西,不拘冷热,快端上来!”那银块在昏暗中闪着冷光。
精瘦汉子瞥了一眼银子,那厌弃之色似乎淡了半分,嘴里却嘟囔:“晦气!只有昨日半块没卖出去的干硬麸饼,啃掉牙可莫怪!”说着慢腾腾起身,佝偻着腰钻入后面伙房。
就在那汉子身影消失在脏污门帘后的刹那,西门庆身形如鬼魅般无声弹起!电光火石间已扑至条凳前,手指疾探,指尖堪堪触到那裹着烂布的细杆!
冰凉!坚硬!一股阴寒死气透布而来!凭触感,这绝非兵刃,倒似极沉重的短棍或……法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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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活得不耐烦了!”一声尖利刺耳的鬼嚎自身后响起!那精瘦汉子竟如影子般从西门庆身后一个挂肉的铁钩后面飘了出来!一只漆黑枯爪泛着腥甜恶风,五指扭曲如毒蛇,直掏西门庆后心!那五指破空之声,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腐之气,赫然正是“五毒蚀骨掌”!
西门庆本就心存十二万分警惕,闻得恶风背袭,更不回头,脚下猛地一蹬柜脚!那破柜子吱呀怪响,他人已借力侧旋飞出,堪堪避开这追魂掏心的一爪!同时,抄手已将条凳上那根沉重细长的黑布包裹牢牢抓在手中!
“嗤啦!”毒爪落空,却如切豆腐般在破柜木板上留下五道寸许深的乌黑爪痕!木屑飞溅!
“过江蜢?!”西门庆稳住身形,将那黑杆攥在身前,冷喝一声。
精瘦汉子一击落空,见宝贝被夺,眼珠子瞬间变得血红,脸上瘦骨狰狞扭曲,嘶声如夜枭:“管爷爷是谁!留下东西!留你全尸!”身影一晃,竟如附骨之疽再次扑上,双爪齐出,快得只见一团腥风黑影!这狭窄店内,腾挪艰难,他那独行大盗的狠辣阴招发挥到了极致!
西门庆肩伤未愈,又挟着沉甸甸不知何物的黑杆,只得施展小巧腾挪功夫,在桌椅缝隙间拼命闪避。毒爪抓在土墙上便是几个乌黑的窟窿,擦过桌沿留下腐烂指痕!那刺鼻腥臭让人头晕目眩!眼见被逼到角落,西门庆眼中凶光暴射!索性将那沉重的黑布包裹当作一根大棍,挟着破风声狠狠一个横扫千军砸向扑来的瘦影!此乃市井泼皮拼命时常用的阴招——打王八锏!
“找死!”过江蜢身形诡异一矮,毒爪自下而上刁钻反扣西门庆持“棍”的手腕!这一下若抓实,腕骨立碎!
电光火石间,破酒馆那歪斜的柴扉“哐当”一声被人从外撞开!一道灰影如离弦之箭般射入!同时一声清亮断喝:“好狗贼!住手!”一道银光匹练般后发先至,直刺过江蜢反背击向西门庆下盘的致命破绽!银光敛处,露出一位短打扮,英气勃勃,一柄点银钢叉使得泼风也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