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风城的春日,总是伴随着连绵的细雨。
细密的雨丝如同牛毛,斜斜地织在空中,将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街道两旁的店铺屋檐下,挂着一串串晶莹的水珠,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滴落下来,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混杂着街边摊贩叫卖的食物香气,还有远处花市飘来的淡淡花香,构成了一幅鲜活而温暖的市井画卷。
然而,这幅画卷的角落里,却总有不那么和谐的存在。
凌云正蹲在城东一条僻静的巷口,清理着一段淤塞的排水渠。
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让他本就单薄的身影显得更加狼狈。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袖口和裤脚都磨破了边。脸上沾着几道黑褐色的泥痕,那是清理渠沟时不小心蹭上的。
他手里握着那把陪伴了他半个多月的铁钩,正费力地将一块卡在渠口的石头勾出来。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进浑浊的渠水里,激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自从半个月前在渠沟里那场奇特的顿悟之后,凌云的心境发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他依旧是那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渠沟清理工,依旧过着被人鄙夷、被人忽视的生活。但他的眼神,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空洞和麻木,多了一丝沉静和清明。
他不再刻意回避行人的目光,也不再对那些嘲讽和指点耿耿于怀。他只是专注地做着自己的活计,将每一段淤塞的渠沟清理干净,看着浑浊的水流重新变得通畅,心中竟会生出一种简单而踏实的满足感。
夜里的吐纳,他依然在坚持。
丹田依旧空空如也,感受不到丝毫灵气的波动。但他并不急躁,也不再因此而沮丧。他开始享受这个过程——盘膝而坐,调整呼吸,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和血液的流动,感受着身体与周围环境的连接。
他似乎隐隐明白了,所谓的“道”,并非一定要飞天遁地、叱咤风云。它也可以藏在这日复一日的平凡劳作中,藏在这对生活最朴素的坚持里。
“让开!让开!”
一阵粗暴的呵斥声,打破了巷口的宁静。
凌云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三个流里流气的汉子,正围着一个提着花篮的小姑娘,在巷口推推搡搡。
那三个汉子,一个个都穿着花里胡哨的短打,敞着怀,露出胸前杂乱的毛发。他们的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眼神贪婪地盯着小姑娘花篮里的鲜花,嘴里说着污言秽语。
“小娘子,这花不错啊,给哥哥们送几朵呗?”
“就是,陪哥哥们乐呵乐呵,别说几朵花,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哥哥也给你摘下来!”
“哈哈哈……”
那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裙。她的脸上带着惊慌和恐惧,双手紧紧地护着自己的花篮,身体不停地往后退,试图躲开那三个汉子的纠缠。
“你们……你们别过来!这是我要卖钱给娘治病的……”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微弱而颤抖。
“治病?多大点事!”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狞笑着,伸手就去抢小姑娘的花篮,“跟了哥哥们,别说治病的钱,就是吃香的喝辣的,也少不了你的!”
“不要!放开我!”小姑娘尖叫着,死死地抱住花篮不放。
“啪!”
那汉子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了小姑娘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巷口回荡,格外刺耳。
小姑娘被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花篮也脱手而出,里面的鲜花散落一地,被泥水弄脏,瞬间失去了光彩。
“我的花!我的花啊!”小姑娘趴在地上,看着散落的鲜花,放声大哭起来。
那三个汉子却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哄笑,其中一个还抬脚,故意踩在了几朵掉落的鲜花上。
“哈哈哈……哭什么哭?不就是几朵破花吗?”
“就是,赔你几个铜板“就是了!”
“哈哈哈……”
巷口偶尔路过的行人,看到这一幕,都只是皱了皱眉,远远地绕开,没有人敢上前制止。他们的脚步匆匆,眼神躲闪,生怕沾染上麻烦。
这三个汉子是附近有名的地痞流氓,平日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大家都惹不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气吞声。他们的恶名如同这阴雨天的霉斑,无声地蔓延在街坊邻里的心头。
凌云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看着眼前这一幕,握着铁钩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缓缓地攥紧了,铁钩粗糙的木柄硌着他的掌心。
他的脸色,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渐渐变得阴沉,如同巷口堆积的乌云。
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涌动、翻腾。
不是愤怒,不是冲动,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那痛感尖锐而深刻,仿佛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麻木已久的心脏。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样子。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沾满他人血泪的过往,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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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自己如何带着倨傲的笑容,欺凌那些比他弱小的外门弟子,看着他们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想起了自己如何为了泄愤,将王浩视若珍宝、辛苦培育多日的凝露草一脚踩烂,听着那清脆的断裂声和王浩绝望的低吼;想起了自己如何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肆意挥洒自己的傲慢和残忍,视之为理所当然的消遣。
那时候的他,和眼前这三个狞笑着、践踏着无辜者尊严的地痞,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都是恃强凌弱。都是仗着一点微不足道的优势,便肆意欺压无力反抗的弱者。
都是将自己的短暂快意,建立在别人长久甚至永久的痛苦之上。
而他,却曾经以为那是理所当然,是天赋和身份赋予他的、不容置疑的“特权”。那种认知,如今想来,是何等的荒谬与可鄙。
直到他自己也沦为了这被欺凌、被践踏的一方,才真正明白那种无助和绝望,是何等的锥心刺骨,如同沉入冰冷刺骨的寒潭,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住手。”
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仿佛从胸腔深处艰难挤出,在巷口冰冷的雨声中响起。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地痞们的哄笑,让那三个正沉浸在施虐快感中的无赖,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他们循声望去,目光带着被打扰的恼怒,最终落在了站在渠沟边的凌云身上。
一个浑身沾满污泥、衣衫褴褛、看起来狼狈不堪的渠沟清理工。雨水将他额前的乱发紧贴在皮肤上,更显落魄。
“哟?哪里来的臭要饭的,也敢管你爷爷们的闲事?”满脸横肉的汉子,认出了凌云是这一带清理渠沟的,脸上露出了更加不屑和轻蔑的笑容,仿佛在看一只挡路的蝼蚁。“活腻歪了是吧?”
“就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另一个瘦高个的地痞,也跟着嘲讽道,声音尖利刺耳,“赶紧滚回你的臭水沟里去,别在这里碍眼!不然连你一块收拾!”
凌云没有说话。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坚定地举起了手中那根沾满污垢的铁钩。铁钩沉甸甸的,冰冷的金属触感传递到掌心。
铁钩上还沾着黑褐色的污泥,在朦胧的雨丝中,闪着一种冰冷而决绝的光泽。
“怎么?你还想动手?”满脸横肉的汉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就凭你?一个臭清理渠沟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说着,脸上的笑容瞬间被凶狠取代,一步步朝着凌云逼来,蒲扇般的大手捏得咯咯作响:“我看你是真活腻了!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打断你的狗腿,让你爬着回你的臭水沟!”
凌云的眼神,平静得可怕。那是一种经历过最深沉的黑暗后,反而沉淀下来的平静,没有恐惧,没有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