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火堆只剩堆暗红的炭;两个时辰后,露水打湿了秦浩轩的衣摆,他打了个寒颤,却依旧没挪窝;三个时辰过去,天边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早课的钟鸣,叶一鸣终于捺不住,起身时草屑从衣袍上簌簌掉落。
“浩轩,该回去了。”他的声音被晨雾泡得发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软。
秦浩轩没应声,只是缓缓地、轻轻地摇了摇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红。
叶一鸣盯着他颤抖的肩,深吸的那口气里,混着露水的凉和炭灰的涩。他猛地抬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子,石子撞在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响。“怎么?”他俯身,一把攥住秦浩轩的后领,将人拽得仰起头,晨光刺破云层,正好照在秦浩轩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死了个蒲师兄,就打算在这儿烂成泥?你忘了自己是太初的修士?!”
秦浩轩被拽得踉跄着站起来,护心符从掌心滑落,在草叶间滚了几圈。他望着叶一鸣涨红的脸,突然哑着嗓子笑了,笑声里裹着碎玻璃似的碴子:“修士……修士就能眼睁睁看着师兄挡在我身前,被魔修的骨刺穿胸吗?”
叶一鸣的手猛地松了。
“他说‘浩轩快跑’的时候,可没记得自己是太初的修士。”秦浩轩弯腰捡起护心符,符纸已经被泪水浸得发皱,“我守着他的坟,怎么就不是修士了?”
晨钟再一次响起,惊飞了树梢的鸟。叶一鸣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喉结滚了滚,最终只是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扔在他怀里——是刚买的热包子,还冒着热气。“吃完滚去修炼。”他转身时声音硬邦邦的,“蒲师兄要是看见你这副鬼样子,能从坟里爬出来揍你。”
秦浩轩捏着温热的包子,看着叶一鸣的背影没入晨雾里,突然捂住脸,压抑了整夜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混着包子的热气,烫得人眼眶发酸。
秦浩轩垂着头,避开叶一鸣的目光,声音轻得像缕烟,却带着刺:“你不是我,怎会懂?死的又不是你的至亲……”
“砰!”
一声闷响,秦浩轩被踹得像断线的风筝,重重摔在地上,后背撞在墓碑边缘,疼得他眼前发黑。还没等他撑起身子,叶一鸣已经像拎小鸡似的拽住他的衣领,眼底燃着惊涛骇浪:“蒲师兄也是我师兄!”他拽着人往墓园深处拖,沙石在秦浩轩衣料上磨出刺耳的声响,“你只当自己惨?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痛!”
他把秦浩轩甩在一座爬满青苔的旧坟前,碑上的字迹都快被风雨啃平。叶一鸣指着墓碑,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这里埋的是我入道师兄,当年是他把我从杂役房拎出来,手把手教我引气入体。我刚摸到仙道门槛,他就坐化了——比蒲师兄走得还早,连句遗言都没留!”
不等秦浩轩回神,他又拽着人踉跄着走向不远处几座新坟,黄土还带着湿意:“几年前百兽山,我们撞见只灵狐幼崽,母狐反扑时,是这几位师兄把我推出去的。他们被兽牙撕碎的时候,我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叶一鸣的拳头攥得发白,指节抵着秦浩轩的额头,“这些衣冠塚里,每片布都沾着他们的血!你以为这世上就你掉眼泪?”
秦浩轩趴在地上,鼻尖蹭到新坟的黄土,腥气混着叶一鸣的怒吼钻进肺里,像吞了把烧红的刀子。他忽然发现,叶一鸣的手在抖,不是气的,是疼的——那疼藏了太多年,此刻终于撕破了硬壳,混着血和泪,烫得人无处躲。
叶一鸣抬脚朝山径深处走去,秦浩轩默默跟上,看他在一座孤坟前驻足。那墓碑比别处更显古朴,碑顶爬满青藤,刻着的“自然堂”三个字被岁月磨得只剩浅痕。
“这位是自然堂的云鹤师伯,按辈分,该称师父的师兄。”叶一鸣的指尖抚过碑上的刻痕,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长眠者,“那年我在百兽山被毒蛛咬伤,灵力溃散,是他背着我走了三天三夜回山。伤口溃烂流脓,他就守在我床边,用自身灵力一点点逼毒,自己耗得险些走火入魔。”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语气里掺了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于我而言,他不是师伯,是再造爹娘。”
秦浩轩站在身后,听着叶一鸣的声音在山风中轻轻晃荡,忽然觉得那些模糊的墓碑有了温度——原来每座坟里,都藏着一段被时光腌入味的情分。
叶一鸣又走向下一座坟,碑上是个年轻的名字。“这是阿竹师妹,当年我们组队去采灵草,遇到山洪,她把最后一块浮木推给了我。”他蹲下身,拔掉坟头的杂草,“她总说想看看海,可惜……”
一座接一座,半个时辰里,叶一鸣的声音没停过。有教他剑法的师兄,有替他挡过暗器的师弟,有分他半块干粮的杂役老人……那些名字从他嘴里出来,带着烟火气,像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
暮色漫上山腰时,叶一鸣终于停下,转身看向秦浩轩。他脸上没了平日的戾气,只剩一层薄薄的疲惫,眼底却亮得惊人,像落了星子:“这些人,都曾是我的命。”
秦浩轩喉间发紧,说不出话来。山风掠过坟头的松柏,呜呜作响,倒像是那些长眠者在应和。他忽然明白,叶一鸣哪是在诉说渊源,分明是在剖开自己的心,让他看清楚——这修仙路上,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叶一鸣的声音在英灵山的暮色中回荡,像洪钟撞在石壁上,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般的重量:“这英灵山的黄土下,埋着的从来不是失败——是太初教弟子叩问天道的骨血!”他抬手扫过漫山坟茔,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三千年了,多少人在这里耗尽寿元,多少人在天劫下灰飞烟灭,可你看这碑石上的刻字,哪一个不是‘成仙’二字刻得最深?”
“天道无情?”他忽然提高声音,惊起林间宿鸟,“太初教的道心,偏要在这无情里凿出一条路来!黄土埋得了尸骨,埋不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执念!”
秦浩轩站在原地,听着那声音撞得山响,忽然觉得膝盖发沉,“咚”地跪在蒲汉忠坟前,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连叩三下,尘土沾满面额:“蒲师兄,弟子懂了……您未竟的路,我替您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