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城缓缓睁开眼,浓密的睫毛被汗水濡湿,更显漆黑。他精准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那抹强忍的水光,右手微微动了动,然后抬起,用因虚弱而显得轻飘却异常坚定的力道,握住了她拿着毛巾的手腕。“……没事。”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比这更难的……关口,都闯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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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的是枪林弹雨,是生死一线的潜伏与搏杀,是看着战友倒在身边却无法回头的绝望。而此刻,他面对的是自己这具不再听从号令的躯体,是日复一日、仿佛看不到尽头的、与自身衰败感抗争的康复之路。这种无处不在的无力感,有时比明刀明枪的敌人更摧残人的意志。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后推开,周锐带着一个穿着略显褶皱作训服、风尘仆仆的年轻战士走了进来。战士皮肤黝黑,身形精干如猎豹,一双眼睛明亮锐利,透着机敏与不安分,正是顾锦城手下那个以灵活和侦查能力出众、绰号“猴子”的侯小军。
“队长!”猴子一进门,目光触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明显清瘦了一大圈的顾锦城时,眼圈“唰”地就红了。但他迅速抬起手臂,用作战服袖子狠狠抹了把眼睛,挺直尚显单薄却充满力量的腰板,“啪”地敬了一个标准到近乎刻板的军礼,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雷豹突击队,一级士官侯小军,向您报到!”
看到生死与共、在泥泞和硝烟中摸爬滚打过来的战友,顾锦城眼中终于迸发出真正明亮、富有生气的光彩。他下意识想抬起右臂回礼,这是刻进骨子里的肌肉记忆,然而手臂只是微微抬起数寸,便无力地垂落下去。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落寞与自嘲从他眼底飞快闪过,但他随即释然,微微颔首,声音温和了些许:“来了。”
周锐将手里提着一袋显然是队员们凑钱买的高级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走到床边,言简意赅地汇报,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涉及任务后续和内部调查的敏感话题:“队里一切正常,日常训练没拉下,那帮小子不敢偷懒。你之前重点盯的几个好苗子,特别是那个叫赵小虎的狙击手,猴子按你留下的法子盯着,进步很快,上次内部对抗,差点把老鸟给狙了。”他语气平淡,却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顾锦城,他一手打造的雷豹,魂还在。
顾锦城听得极其专注,眼神锐利如昔,偶尔会哑声问一句:“三班的城市CQB(近距离作战)协同怎么样了?”或者“新配发的那批单兵通讯系统,野外复杂电磁环境下稳定性如何?”尽管声音虚弱,气息不稳,但那属于指挥官的敏锐洞察、对部队战斗力的关切以及沉甸甸的责任感,依旧透过字句,不减分毫。
宋墨涵默默退到窗边,看着顾锦城在与战友交谈时,眉宇间重新凝聚起的那种专注与神采,心中百感交集。她看到了他作为军人、作为指挥官的另一面,那份融入骨血的责任与担当,正是支撑着他一次次从绝境中、从死亡线上挣扎着站起来的基石。她爱的,正是这样一个完整、立体、坚韧的灵魂。
猴子局促地在病房里待了不到二十分钟,便被周锐用眼神示意该离开了。临走前,他趁周锐和顾锦城说话的空隙,飞快地蹭到宋墨涵身边,偷偷塞给她一个揉得有些发皱的小纸条,压低声音飞快地说:“嫂子,队长……就拜托您了!我们全队……都感谢您!”说完,不敢再看宋墨涵的表情,红着眼眶匆匆跟着周锐离开了。
宋墨涵展开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却极其用力的笔迹写着一行字:“嫂子,队长怕连累人,疼狠了也不吭声。您多费心!雷豹全体,敬礼!” 握着这张承载着厚重情谊的纸条,宋墨涵感觉一股滚烫的暖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她不仅是顾锦城的爱人,也被他这群用生命托付彼此的战友们,真心实意地接纳、信任和托付着。
入夜,病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镇痛泵的药物浓度在按计划逐步调低,随之而来的是左腿阵发性的、如同被烧红烙铁反复灼烧、又似有无数钢针穿刺骨髓般的神经痛开始肆虐。顾锦城紧闭双眼,浓眉死死拧在一起,身体因强忍痛楚而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刚刚换上的干爽病号服,再次被冷汗浸湿,贴在清癯的脊背上。
宋墨涵立刻察觉到他的异样。她没有丝毫惊慌,而是迅速检查了输液管路和镇痛泵设置,然后用温水重新浸湿毛巾,坐在床边,一遍遍为他擦拭脸颊、脖颈、手臂和手心,用物理方式帮他降低对疼痛的感知,同时试图用轻柔的动作分散他的注意力。
“锦城,试着深呼吸,”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温柔,像一缕清风,试图拂去他意识中的狂暴痛感,“想象你在进行极限耐力训练,调整呼吸节奏,吸气……缓慢呼气……对,就是这样,疼痛像潮水,有涨必有落,它会过去的……”
顾锦城遵循着她温柔的引导,努力调整着早已紊乱的呼吸节奏,那只没有输液的右手,死死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布料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