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宋墨涵没有再坚持。极度的疲惫和精神的短暂松弛,让她再也无法抵抗沉重如铅的眼皮。她顺从地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上,耳边是他强健而平稳的心跳声——咚,咚,咚,如同黑暗中最可靠的鼓点;鼻尖萦绕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独特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硝烟、汗味、血腥和清冽的药味。在这危机四伏、前路未卜的绝境之中,这个怀抱成了她唯一可以短暂停泊、放下所有防备的港湾。
小主,
她轻轻闭上眼,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只是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仍在担忧着队员们的安危,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抓着他腰侧染血的作战服布料,仿佛那是她在无边黑暗与寒冷中最可靠、最不愿放手的浮木。
顾锦城低头,看着怀中人恬静却难掩深深憔悴的睡颜,冷硬的心房像是被某种滚烫而柔软的东西彻底填满了,又酸又胀,几乎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不会压迫到她自己或他的伤口,然后用未受伤的右臂,极其轻柔地、一下下地、节奏稳定地拍着她的背,如同安抚一个历经磨难、终于得以安眠的孩子。这个充满保护与怜惜意味的动作,与他平日杀伐果断、令行禁止的硬汉指挥官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却在此刻这间狭小、冰冷的避难所里,显得无比自然,甚至带着一种神圣的仪式感。
角落里,威尔逊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在冰冷绝望的废墟中相互依偎、彼此守护的两人,看着那铁血军官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未曾宣之于口却深沉如海的爱意与疼惜。他枯槁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复杂的情绪波动,那里面混杂着茫然、一丝久违的羡慕,以及……某种被触动的回忆。他缓缓抬起自己刚刚被妥善包扎好的手臂,看着那洁白的纱布在昏暗光线下如此醒目,与周围肮脏、锈蚀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光,勉强照亮了他尘封记忆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岩石,对着顾锦城的方向,也像是沉溺在自身回忆里的自言自语,低声嗫嚅道:“往西……大概三公里……穿过那片被称为‘巨兽之肠’的废弃主通风管道矩阵……可能……可能有一条备用的能源维护通道……很久以前……我在早期结构设计图的一个角落里看到过标记……不知道……不知道那通道还在不在,有没有被堵死……”
顾锦城拍抚宋墨涵的动作微微一顿,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投向威尔逊,试图从他那张布满皱纹和污垢的脸上读出更多信息。但老人却像是耗尽了刚刚鼓起的全部勇气,说完便立刻将身体蜷缩得更紧,几乎要将自己塞进墙壁的缝隙里,将脸深深埋进了膝盖,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但这微弱、不确定的信息,却如同在无尽的黑暗迷雾中,投下了一颗可能引路的、闪烁着微光的石子。尽管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至少,有了一个可以尝试的方向。
顾锦城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怀中沉睡的宋墨涵脸上。臂膀上缝合处传来的阵阵钝痛依旧清晰,怀中人轻飘飘的重量与微弱的体温也真实可感。在这座吞噬了无数生命、充满了未知危险的巨大遗迹腹地,在这间被绝望、恐惧和冰冷机器包围的狭小避难所里,爱情并非甜言蜜语和花前月下,而是绝境中的相互支撑与依靠,是生死关头的绝对信任与托付,是我将后背与你,你将伤痛予我的毫无保留。它是淬炼于战火、鲜血与生存考验之中的坚韧柔情,是烙印在灵魂深处、无法磨灭的生命印记,是他们穿透这无尽黑暗、追寻渺茫生机时,最深沉、最持久、也最温暖的力量源泉。
他低下头,一个极其轻柔的、近乎虔诚的吻,如同羽毛拂过,无声地落在宋墨涵被汗水濡湿的额发上。
寂静的哨站深处,两颗心在绝境中紧紧依偎,共同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黎明,或者,下一场更加猛烈风暴的降临。而希望的种子,或许已在细微处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