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号”航行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浓稠”之中。
越是靠近碎片提供的坐标点,周围的“灰白”就越是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质感”。它不再仅仅是视觉上的空洞,更像是一种具有粘滞性的介质,无声地抵抗着飞船的前进。传感器彻底沉寂,所有向外发射的探测波,无论是电磁波、中微子还是引力涟漪,都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回波都无法产生。这里是被信息彻底遗忘的角落,是“存在”本身的禁区。
银辉只能依靠碎片提供的坐标,以及自身与“律法之种”那微弱却坚定的联系,进行着近乎盲目的导航。“律法之种”在之前的能量输送中损耗过大,此刻如同沉睡般蛰伏在他灵魂深处,仅能提供最基本的、维持他自我认知不被环境同化的保护。
这种绝对的孤立感足以逼疯任何人。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参照物,甚至连时间流逝的感觉都变得模糊不清。银辉感觉自己像是一粒被投入无边墨水的微尘,正在被缓慢而坚定地溶解。
他紧紧握着控制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反复确认着飞船内部的生命维持系统读数,以及自身意识核心的稳定性。这些成了他确认自己“还存在”的唯一依据。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前方一成不变的灰白中,终于出现了异样。
那并非色彩,也不是实体,而是一种……“结构”的暗示。
就像在绝对平坦的纸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折痕”。这道“折痕”在灰白的背景上延伸,勾勒出巨大无比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的轮廓。它仿佛是一个巨大建筑的内部,但所有的墙壁、廊柱、穹顶都不是由物质构成,而是由“虚无”本身堆砌、定义出来的“负空间”。
“夜影号”缓缓滑入这片由“虚无结构”构成的区域。银辉感到飞船轻微一震,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膜。紧接着,他“看”到了。
他并非用眼睛看到,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直接作用于存在感的感知,让他“理解”了周围的景象。
他正身处一条无比宏伟、无限延伸的回廊之中。回廊的“墙壁”是流动的、不断自我否定的信息乱流,它们试图形成某种图案或文字,却在成型的瞬间便崩塌消散,回归为无意义的灰白基底。脚下是透明的“地面”,透过它,可以看到下方是无底的、翻滚着苍白雾气的深渊,那深渊传来无声的吸力,仿佛要将他连同飞船一起拉扯下去。
而在回廊的两侧,悬浮着无数……“标本”。
那是一个个被凝固在透明“琥珀”中的文明剪影。有的展现着繁华的星际都市,飞船如织;有的定格在某个生命个体抬头仰望星空的瞬间;有的则是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由纯粹能量或意识构成的社会形态。它们曾经鲜活,曾经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和独特的意义,但现在,它们只是这死寂回廊中的陈列品,如同博物馆里失去了所有故事和背景的器物,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外形。
它们的色彩正在缓慢而不可逆转地褪去,细节正在模糊,如同被水浸湿的画卷。它们正在被“归档”,被“归一”,成为这“归零回廊”的一部分。
银辉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这里就是“虚空之咽”处理被吞噬信息的“消化腔”!它将那些被剥离了意义的文明残骸,像处理垃圾一样,分类、凝固、展示,最终彻底分解为最基础的信息单元。
他小心翼翼地驾驶飞船,在这条埋葬了无数世界的回廊中穿行。他不敢触碰任何东西,甚至连扫描都不敢,生怕惊动这头沉睡的、以“虚无”为食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