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近乎呓语般的呢喃,像一枚枚细小的楔子,锲而不舍地钻进林枫的耳膜。
他摘下耳机,凌晨四点的寂静让耳鸣声变得格外尖锐。
他不是在听故事,他是在辨认一种集体无意识的祷文。
“我不算啥大人物”“我就是个开小卖部的”“我一个退休老师,说的话没人听”……这些开场白,乍一听是自谦,甚至带着一丝怯懦,仿佛在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撇清分量。
可一旦“王姨”或“王桂芳”这个名字被提及,那种卑微的、试探的语气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
声音的纹理会立刻变得清晰、厚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细节。
林枫靠在椅背上,双眼因布满血丝而酸涩刺痛。
一个念头像闪电划破浓雾,瞬间照亮了他混沌的思绪。
他明白了。
这些人,这些被信衡科技定义为“无关紧要的社会关系”的普通人,他们反复强调自己的渺小,不是为了证明王姨有多么伟大、多么值得同情。
他们是在确认自己。
在强大的资本与舆论机器面前,个体记忆的真实性正在被瓦解。
他们害怕自己的记忆是错的,是虚构的,是无足轻重的。
所以,他们必须先用一句“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作为心理铺垫,像是在对自己说:就算我记错了,也没关系,因为我本就无足轻重。
可当他们开始讲述时,那些刻骨铭心的细节又让他们确信,自己的记忆无比真实。
这矛盾的开场,恰恰是他们对抗遗忘、对抗虚无时,最真实的心理防线。
“我们搞错了方向。”林枫喃喃自语,眼中重新燃起灼热的光芒。
他删掉了电脑里那个名为“证言录音合集”的文件夹。
仅仅是声音的堆砌,力量太分散了。
他要做的,不是一部广播剧,而是一部无法被忽视的纪录片,一部由无数普通人面孔构成的,名为“证据”的影像诗。
他立刻在小群里发出了新的指令:“放弃音频合集,转为视频剪辑。所有素材剪成三十秒以内的片段,统一格式,只有一个核心要求——每个人,必须正对镜头,清晰地说出那句话。”
他打下一行字,作为这部纪录片的唯一片名,也是贯穿始终的核心:“我认识她。”
赵子轩几乎是秒回:“剪辑交给我。”
但出乎林枫意料的是,赵子轩拒绝使用任何专业的剪辑软件。
他冲出活动室,半小时后,带着一台老式打印机和几大卷窄条打印纸回来。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每一段语音都用软件转化成文字,然后逐一打印出来。
那些窄长的、如同心电图般的纸条,被他用图钉密密麻麻地钉在活动室最大的一面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