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我。”零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那是一个怪物。”
“我知道。”灰鸦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亲眼看着那个‘怪物’,是怎么把一座山从世界上抹掉的。我也亲眼看着你,是怎么像个傻瓜一样,从天上掉下来,差点摔成一滩烂泥。”
她转过头,目光直直地刺入零的眼睛。那目光,锐利得像她狙击镜里的十字准星。
“零,我不管你是什么,是‘作品’,是‘容器’,还是他们嘴里的‘英雄’。我只知道,在我弟弟的医疗账单上,签字的人,是你。在我被那群疯子堵住,准备等死的时候,回来背着我的人,是你。”
“在竞技场,那个怪物快要失控的时候,把它硬生生拉回来的……也是你。”
她站起身,走到零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的影子,将他完全笼罩。
“所以,别再跟我说那些谁是怪物谁是英雄的废话了。我分得清。”
说完,她从战术背心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那不是匕首,也不是钱。
那是一枚子弹。
一枚通体漆黑、弹头上用银粉刻着一只展翅乌鸦的、造型奇特的狙击步枪子弹。这枚子弹,零在她的狙击枪弹匣里见过,是她专门用来对付最危险目标的……“王牌”。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灰鸦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但那份冷静之下,却压抑着火山般的、滚烫的情感,“我这条命,不值钱。我所有的积蓄,都换成了你桌上那盘烤肉。我唯一……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只剩下这个了。”
她伸出食指,轻轻地,推了一下那枚子弹,让它滚到了零的手边。
“这是我。是我的眼睛,我的心跳,我的全部本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足以改变两人命运的、沉重如山的誓言。
“从今天起,我的枪口,会为你扫清前路。我的后背,会为你挡住所有冷箭。无论你要去哪里,无论你要做什么……”
“无论你是人,还是怪物……”
“我,灰鸦,这条命,这把枪……都是你的了。”
没有激昂的语调,没有华丽的辞藻。就是这么平铺直叙的几句话,却像一柄烧红的战锤,狠狠地砸在了零的心脏上。
【多么愚蠢。将自己的存续,寄托在另一个不稳定的变量之上。这种低效的、毫无逻辑的‘信任’,是人类这个物种无法完成最终进化的根本原因。你应该……】
“闭嘴。”
零在脑海里,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了暴君的话。
暴君的“共感”微微一滞,随即传来一声饶有兴致的轻笑。
【哦?看来,‘人性保险丝’的熔断阈值,比我计算的要高一些。有意思。】
零没有再理会他。他伸出手,颤抖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那枚冰冷的子弹。子弹上,还残留着灰鸦的体温。那份温热,通过他的指尖,像一道微弱的电流,传遍了他的全身,让他那具快要被暴君的“共感”冻结的身体,恢复了一丝知觉。
他想起了摇篮庇护所里,阿芳递给他的那半块黑面包。
想起了灰鸦在地铁站,将他从怪物嘴边救下的那一枪。
想起了她背对着他,用自己重伤的身体,死死挡住通道的背影。
这些记忆,像一根根细微的、却坚韧无比的丝线,将他那即将被数据和杀戮淹没的灵魂,死死地锚定在了“人类”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他抬起头,看着灰鸦。他的眼神,不再是那种万物死绝的寂静。那片死寂的荒原上,仿佛……重新长出了一棵小小的、脆弱的幼苗。
“你会死的。”他说,“跟着我,你很可能会死。”
“废土上,谁不死?”灰鸦嗤笑一声,那股熟悉的、玩世不恭的劲儿又回到了她身上,“死在交易的路上,死在怪物的嘴里,或者死在某个黑漆漆的角落里,有什么区别?至少……跟着你,死得应该会比较……壮观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