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个接触不良的老旧显示器。一瞬间，整个世界在他的眼中，被无数条纤细的、发着幽蓝色光芒的线条和数据流所覆盖。

他眼前的灰鸦，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的身体轮廓被一条白色的线条勾勒出来，旁边标注着一行行他无法理解、却又瞬间“读懂”了的数据：

【目标：Gray Crow（灰鸦）】 【生命体征：稳定（心率82/min，体温36.8℃，多处软组织挫伤及骨裂正在愈合）】 【威胁评估：低（已绑定‘同盟’协议）】 【装备：‘Whisper’定制型电磁狙击步枪（7.62mm口径），内置火控系统……】

他脚下的碎晶巨兽，变成了一个庞大的、由无数能量回路构成的三维模型，体内核动力的输出功率、晶簇的能量储备、移动速度和预计续航里程，都以瀑布般的数据流在模型旁刷新。

远方的城市废墟，被一张巨大的网格覆盖，每一栋建筑的结构强度、潜在的坍塌风险、可能的资源点，都被系统自动标记出来，标注着成功率和危险系数的百分比。

整个世界，褪去了一切感性的、模糊的色彩，变成了一个可以被计算、被分析、被利用的……数据库。

这是暴君的眼睛。

这是暴君看待世界的方式。

“零？”

灰鸦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切断了这片数据的海洋。零猛地眨了眨眼，视野中的蓝色线条和数据流如同退潮般消失不见，世界又恢复了它那粗糙、真实而又毫无逻辑的模样。

“你的眼睛……”灰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刚才……在发光。”

零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那只属于暴君的暗金色瞳孔，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非人的光芒。

“我……”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在他的感知中剧烈地摇晃着，让他几欲作呕。

【看到了吗？这才是‘效率’。】暴君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导师般的、居高临下的口吻，【情感只会让你看不清事物的本质。而数据，永远不会说谎。接受它，‘零’。这会让你变得更强。】

“滚开！”零在心中咆哮。

他宁愿做一个在废土上挣扎求生的瞎子，也不愿成为一个用这种冰冷目光审视一切的怪物。他不想知道灰鸦的心跳是多少，也不想计算出她活下去的概率。他只想知道，她冷不冷，伤口还疼不疼。

这该死的、无用的、被暴君视为垃圾的人性，却是他唯一想要坚守的东西。

“我没事。”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灰鸦说，“可能是……力量的后遗症。有点……幻视。”

他不敢说实话。他怕。他怕当他说出自己眼中看到的世界时，灰鸦会用看一个彻底的非人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他承受不起失去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

夜幕降临了。碎晶巨兽停在一处背风的环形山谷中，它自身散发出的能量光芒，形成了一片绝对安全的领域，没有任何不开眼的畸变体敢于靠近。

灰鸦升起了一小堆篝火，火焰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沉默地烤着一块之前从六臂屠夫尸体上切割下来的、经过处理的精肉。油脂滴落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零没有吃东西的欲望。从傍晚到现在，那种感官上的交错变得越来越频繁。他时而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属于实验室的气息；时而能听到耳边响起暴君记忆中、某个旧世界交响乐团演奏的、他连名字都叫不出的激昂乐章。

他的现实，正在被一块块地、悄无声息地替换掉。

他知道，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每一次的被动接受，都是在向暴君敞开大门。他必须反击，必须……主动去适应，去分辨，去在这片混乱的感官风暴中，重新定义“自我”的边界。

他闭上眼睛，不再抗拒，而是尝试着去“感受”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

红酒的味道再次浮现。

这一次，他没有惊慌地将它推开，而是学着暴君记忆中的样子，细细地“品味”它。他分辨着那复杂的层次，感受着它在口腔中变化的每一个细节。

数据流的幻视再次出现。

他强迫自己去看，去理解那些线条和数字背后的意义。他开始尝试着，用这种“视角”，去分析篝火的燃烧效率，去计算周围岩壁的结构稳定性。

他在用暴君的武器，来武装自己。

这很危险，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