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如同亿万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狗蛋裸露在破棉袄外的每一寸皮肤。他死死抱着半截朽烂的浮木,身体不受控制地筛糠般颤抖,牙齿磕碰的咯咯声在滔天巨浪的咆哮间隙里,显得格外清晰和绝望。
“柱…柱哥…”狗蛋的声音嘶哑变形,灌满了腥咸的海水,“俺…俺不行了…这水…太他妈的…冷了…”
旁边,王铁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那张常年被山风和烈日雕琢、如同古树皮般粗粝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冻透了的青灰色。嘴唇乌紫,眼睫毛上结满了细碎的冰晶。他同样死死抱着一块更大的浮木,粗壮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指关节白得吓人。每一次巨浪砸下,都像有无数柄重锤狠狠擂在他的胸口和后背,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移位。
“闭…闭嘴!”王铁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风箱破洞般的嘶嘶声,“省点…力气!抱…抱紧!浪…浪来了!”
又一道山峦般的墨黑色水墙,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排山倒海般压来!狗蛋绝望地闭上眼睛,身体下意识蜷缩得更紧,准备迎接那足以拍碎骨头的巨力。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性撞击并未到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那毁天灭地的巨浪,在距离他们头顶不足一丈的地方,诡异地、无声无息地凝固了。翻涌的白色浪花保持着飞溅的瞬间姿态,如同最精美的冰雕,悬停在半空。狂暴的轰鸣被绝对的死寂所取代,只有一种低沉到无法形容、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内脏蠕动的嗡鸣,开始从四面八方渗透出来,越来越响,越来越沉重。
海面,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速度,急速下降!
不是退潮,是整片海域的水位在疯狂暴跌!仿佛海底突然裂开了一个无底深渊,正贪婪地吞噬着一切海水。狗蛋和王铁柱身下的浮木,瞬间失去了依托,重重地砸在湿滑、冰冷、迅速裸露出来的黑色海床上。巨大的惯性让他们在淤泥和碎石上滚作一团,啃了满嘴腥臭的泥沙。
“咳…咳咳!”王铁柱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抹掉脸上的污泥,惊骇欲绝地望向四周。
天,塌了。
不,是海塌了。
目之所及,辽阔无垠的海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海水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吸走,露出下方从未见过天日的、狰狞的黑色岩石和扭曲的珊瑚骨骼。空气变得极其粘稠、沉重,带着浓烈的、从未闻过的腥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星辰的冰冷铁锈味。
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嗡鸣,源头就在正前方。
在干涸海床的中央,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庞大的“物体”,正从淤泥和破碎的岩层中,缓缓升起。
它像是一座正在自我生长的、活着的山脉。表面覆盖着厚达数尺的、不断剥落的漆黑淤泥,如同腐败的皮肤。淤泥之下,隐约可见某种非石非骨、闪烁着湿冷幽暗金属光泽的基底结构。无数条粗壮如远古巨榕根系、又似巨大章鱼触手末端的诡异肢节,从它庞大躯体的各个方向伸展出来,末端深深扎入四周的岩层,如同锚链,又似汲取着大地的养分,支撑着这无法想象的巨物升腾。
它的主体,是一个难以描述的几何体,不断扭曲、变幻着难以理解的轮廓,仿佛空间本身在它周围发生了折叠和错位。而在那扭曲的、不断蠕动的几何体中心,一个巨大的、无法被直视的凸起物,正穿透覆盖的淤泥,向上抬起!
淤泥簌簌落下。
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到足以让整个天空都显得狭窄、只剩下它那冰冷凝视的眼睛,缓缓睁开。
没有眼睑,没有眼白。整个眼球如同最纯净、最深邃的黑色水晶雕琢而成,却又在内部流淌着亿万点冰冷、混乱、不断生灭的幽紫色星芒。那星芒旋转着,汇聚成无法理解的、足以让任何智慧生物瞬间陷入疯狂的亵渎图案。眼球表面,覆盖着一层极其粘稠、不断缓慢流淌的、半透明的晶状薄膜,如同凝固的泪滴,又似宇宙的疮痂。
当这只巨眼完全睁开,并“缓缓”转向王铁柱和狗蛋所在的方向时——
嗡——!
一股无形的、足以碾碎灵魂的恐怖威压,如同亿万座冰山轰然砸落!这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重压,更是一种直抵生命本源、宣告着绝对存在等级差距的、来自无尽古老与混沌的凝视!仿佛两颗微不足道的尘埃,被投入了狂暴的恒星风暴中心。
王铁柱只觉得眼前一黑,耳中充斥着尖锐到极致的蜂鸣,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凝视下凝固、冻结!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会彻底熄灭。他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剧痛和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勉强保持住一丝清明,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冰冷的淤泥里,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旁边的狗蛋更是不堪。在那巨眼转向的瞬间,他就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胸口,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神瞬间涣散,充满了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和绝望。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占据了整个世界的、冰冷混乱的幽紫色星芒在疯狂旋转、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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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饥饿、濒死的恐惧,在这超越凡俗想象的、来自星空彼岸的古老恶意面前,被无限地放大、扭曲。狗蛋的胃袋,如同被无数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拧转,发出最后一声濒临极限的、歇斯底里的哀鸣!
“咕噜噜噜——!!!”
这声来自肠胃最深处、带着强烈控诉的轰鸣,在死寂的、只剩下沉重嗡鸣的海床上,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顽强。
仿佛是一粒火星,溅入了凝固的油海。
那占据了整个天穹的、流淌着混乱星芒的巨眼,似乎极其细微地……停滞了一下。那不断生灭的幽紫色星芒,旋转的速度似乎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那源自生命等级碾压的恐怖威压,似乎也因这渺小却刺耳的声音,产生了一瞬间的、微不可查的涟漪。
就在这时!
一道黑影,带着一股破釜沉舟、饿鬼投胎般的疯劲儿,猛地从王铁柱身边窜了出去!是狗蛋!他那双原本因为恐惧而涣散的眼睛,此刻竟被一种更加纯粹、更加狂野的绿光所取代——那是饿到极致、饿到发狂、饿到可以吞噬一切的光芒!
他像一头发现腐肉的鬣狗,手脚并用地在冰冷湿滑的淤泥上疯狂爬行,目标无比明确——那刚刚从淤泥中升起、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条古神残躯的“触手”!
那“触手”极其粗壮,直径堪比百年老树的树干,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滑腻冰冷的黑色粘液,粘液下是如同粗糙玄武岩般的、遍布诡异纹路的角质皮肤。它微微蠕动着,末端深深扎入岩层。
狗蛋不管不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带着满嘴的泥沙和血迹,猛地扑到了那巨大触手冰冷湿滑的表面!
他张开嘴,露出被冻得发青的牙齿,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嘎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狗蛋感觉自己咬中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块被冻透了的、包裹着厚厚橡胶的坚硬花岗岩!巨大的反震力震得他满口牙齿酸麻剧痛,牙龈瞬间迸裂出血!
但更诡异的是触手的触感。冰冷,滑腻,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韧性和弹性。他的牙齿没能撕开哪怕一丝表皮,只在那层厚厚的粘液和粗糙角质上留下了一排浅浅的、混着血丝的牙印。
“呸!呸呸呸!”狗蛋被那粘液恶心得够呛,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深海淤泥和某种腐烂星辰的腥臭味道直冲脑门。他抬起头,看着那纹丝不动、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他的巨大触手,以及触手上那排微不足道的牙印,饿疯了的脑子不管不顾地冒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的念头,并且嘶吼了出来:
“三秒原则!掉地上的还能吃!!”他再次张开嘴,这次对准了刚才咬过的地方旁边一点,“老子就不信啃不动你!!”
王铁柱刚从巨眼的恐怖威压中勉强挣出一丝喘息,正为狗蛋这找死的行为肝胆俱裂,那句“三秒原则”的疯吼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他同样被饥饿烧灼的神经!
看着狗蛋像条疯狗一样徒劳地撕咬着那根庞大的、非石非骨的“触手”,一个更加狂野、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如同破土的野草,猛地从王铁柱那颗被饥饿和恐惧双重挤压的脑子里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