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杨廷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赵永明提出办齿轮厂的想法,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挥之不去。他深知,若要办齿轮厂,技术难关虽多,但并非不可逾越。齿轮钢,正是他的强项所在。多年来,他在钢材领域深耕细作,对齿轮钢的性能、配方早已烂熟于心。从钢材的冶炼到成分的调配,每一个环节他都了如指掌,这无疑是创办齿轮厂的一大优势。相较之下,加工部分虽有挑战,但也并非无法克服。他清楚,只要有好的机床,加工精度等问题便能迎刃而解。如今的机床技术日新月异,只要肯投入,寻得性能优良的机床并非难事。杨廷和望着窗外的夜空,思绪万千。创办齿轮厂,这是一个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决定。他在心中反复权衡利弊,憧憬着工厂建成后的景象,也思索着可能遇到的困难。夜色渐深,可他的大脑却愈发清醒,齿轮厂的蓝图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杨廷和沉浸在对未来的规划中,心中满是期待与决心。他知道,一旦做出决定,便要全力以赴,向着心中的目标奋勇前行。
卯时的晨光透过窗纸时,杨廷和仍蜷在被窝里。昨夜睡得太晚,连老伴在灶台前捅炉生火的响动,都没有惊醒他。直到木壳钟敲过七下,他才眨开眼,伸手摸索着枕边的布袜,听见外屋传来瓷碗轻碰的声响。"洗把脸就吃饭,粥还热乎着。"老伴掀开竹帘,围裙上沾着新蒸的馒头碎屑。杨廷和匆匆抹了把脸,筷子夹着腌菜往嘴里送时,目光落在墙上的挂历上——十月初七立冬二字上。他囫囵咽下最后一口粥,就向杨村长家走去。
石板路上覆着薄霜,鞋底踩上去沙沙作响。杨村长家的黑漆大门虚掩着,铜环上凝着露珠。杨廷和抬手叩门时,听见院里传来吕坤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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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叔来了?"竹帘掀起的刹那,吕坤额前的白发晃了晃,围裙角还沾着未干的水渍,"玉良昨儿个又没着家,准是猫在游戏厅里打那劳什子游戏。"
八仙桌上的茶盏还冒着热气,吕坤絮絮说着:"说是打游戏能赚钱,去年骗他爹那千把块,全填了游戏机的窟窿。洪奎去寻他时,见那屋里烟气熏人,几个小年轻熬得两眼通红。"檐角的风卷着枯叶掠过窗棂,案头的《农业科技手册》被吹开扉页,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杨书记用红笔圈注的"红薯窖搭建要点"。
杨廷和望着院里堆着的红薯藤,竹筐边缘还沾着新翻的泥土。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天际浮起铅灰色的云。吕坤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映得她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你说这秋播的地还没整,眼瞅着雨要下来,玉良这孩子,咋就分不清轻重呢,回来帮他爹刨红薯"
接着一边继续唠叨:“你说现在怎么办?孩子高中毕业不分配工作。玉良去年夏天毕业后,结交了几个坏朋友,染上了打游戏的坏毛病。整天游手好闲。”
正说着,杨洪奎回来了。只见他怒气冲冲,一脸的不高兴。见到杨廷和后。才换了一张笑脸:“廷和来了。”说完就坐在八仙桌旁的凳子上对杨廷和说:“我也不怕你笑话了。玉良这孩子学坏了,整天打游戏。昨夜一宿未归,我今天一早就去了游戏厅,想拖着他回来帮我干活。我到游戏厅一看,你猜怎么了?他根本就不理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电脑上的屏幕。两手在键盘上不停的敲打,旁边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不知他什么时候学会了吸烟。一个方便面空桶摆在了旁边。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别说话,现在是关键时刻,我马上就晋级了。我一听,火马上就来了。揪住他的衣领,拔掉他的网线,问他回不回家帮我干活,他反驳不回去。我随手抽了他一巴掌。他从我手中挣脱掉跑了出去,我没有赶上他。”
杨廷和说:“杨书记,不要上火,孩子的事要慢慢来”
吕坤听杨书记一说,马上摘下围裙跑了出去。
杨洪奎转过头来问杨廷和:“是不是想的有眉目啦?”
杨廷和说:“真的有眉目了。昨天我那些徒弟来,其中有个叫赵永明的,带来了一条很重要的信息。他们拖拉机厂急需变速箱的齿轮。已经影响到他们厂的生产。你说巧不巧?当年我在钢厂得奖的项目,正是齿轮钢配方!他建议我办一个生产齿轮的小工厂,你觉得怎么样?”
杨洪奎说:“这不是雪中送炭吗,太好了。你有什么想法?”
杨廷和说:“生产齿轮的关键是齿轮钢,这正是我的强项。这个技术一直在我的脑子里,我再改进一下,肯定能生产出最好的齿轮,我有这个把握。另外,人员问题也不大。我可以把两个儿子叫回来。大儿子仲明负责技术、加工、生产。他在市里工厂里正好干的就是这一套。二儿子,仲昆回来以后,继续干他的跑销售的活。现在缺的是厂房和资金。”
杨洪奎说“这个不成问题。村东头的老饲料厂,青砖大瓦房闲着也是闲着!先把生产线支起来,等赚了钱再盖新厂房。资金我可以让村里担保。从信用社贷个10万8万的没有问题。你先匡算一下需要多少钱?我好准备。至于工人,只要能把村里的年轻人组织起来干上活儿,你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吕坤的粗布鞋底碾过碎石子的声响打破了小院的寂静。她肩头微沉,身后的儿子杨玉良垂着头,发梢还沾着游戏厅里的烟味。木门“吱呀”一声撞在砖墙上,玉良抬眼望到竹椅上喝茶的杨廷和,怯生生喊了句“叔叔好”,便像只受惊的雀儿扎进里屋。“又窝游戏厅了。”吕坤将头巾往八仙桌上一扔,气呼呼的说:
“我指着那老板鼻子说了——十点不熄灯,村里断他电。玉良再去游戏厅,我直接拎扁担。”他袖口挽得老高,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臂,
“那混小子磨磨蹭蹭,要不是瞅见天阴得像锅底,我也饶不了他”
杨洪奎直起腰说:“天气预报说后半夜有暴雨?”吕坤从水缸里舀瓢凉水灌下肚:“地头那三垄红薯再不收,明早准泡成烂泥。”
话音未落,杨廷和已搁下茶盏站起身。说:
“我去喊仲伟,咱两家劳力凑齐,两个时辰准能刨完。”杨洪奎忙摆手:“使不得,你家稻田还没收割呢?”
“扯啥闲话!”杨廷和的嗓门裹着热乎气,震得梁上的玉米串晃了晃,“前年你帮我家抢收麦子时,咋没见你扭捏?”他大步跨过门槛,直接奔家里去了。
傍晚时分,疲惫不堪的杨廷和与儿子杨宗伟回到了家里。当老伴把饭菜端上来时,杨廷和的旱烟袋又开始吧嗒作响,烟灰落在衣服上,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墙上的日历——1986年11月8日,这个普通的初冬夜晚,正悄悄转动着这个村庄的命运齿轮。
1.4父子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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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的一个下午。赵永明骑着二八自行车掠过巷口,车铃惊飞了几只麻雀。他额头沁着薄汗,后背的蓝布衫洇出深色云纹,在杨廷和家门前刹住车时,车筐里的长盒子跟着晃了晃。
杨廷和正伏在堂屋八仙桌上翻资料,老花镜滑到鼻尖,手指在泛黄的《齿轮加工工艺手册》上划着。门帘一挑,赵永明带着一股热风闯进来,帆布背包"啪"地落在桌上:
"师父,您要的宝贝齐活了!"
小伙子眼睛发亮,先掏出一卷油汪汪的图纸,边角还沾着半截车间里的机油渍,接着捧出个深棕色牛皮盒,铜扣"咔嗒"一声弹开,露出里头银灰色的便携洛氏硬度计,最后小心翼翼捧出个木匣,里头躺着五枚齿轮,齿纹间还凝着未褪的机油香。
"您瞧,两件磨得跟锯齿似的,这是老机子上拆的;这两件有一年工龄,齿面还留着切削纹路;最干净的这枚是新件,您看倒角多规整。"
赵永明蹲在地上,膝盖抵着桌腿,指尖挨个点过齿轮,忽然声音低了些:
"齿轮毛坯图纸没找着。"
杨廷和抬手推了推眼镜,手指摸着图纸上模糊的热处理标记,笑出满脸褶子:"毛坯有啥难的?等会儿找张白纸,咱照着实物画草样。对了,"他忽然拍了下大腿:"明儿你去机械局资料室,把1978年那套《齿轮精密加工技术》给我借来,要带油印批注的那版。"
堂屋的光线渐渐沉下去,西墙爬满金红的霞。两人凑在台灯下,灯泡裹着光晕,把影子投在墙上。杨廷和用镊子夹着硬度计压头,"咔哒"一声戳在齿轮齿面上,表盘指针转得飞快,赵永明忙在笔记本上记数字,笔尖划破纸页。
"你看这磨损量,"杨廷和用卡尺敲了敲那枚老齿轮,"热处理没做到位,渗碳层太薄,跟纸糊的似的。"
小伙子凑得太近,鼻尖差点碰到齿轮,忽然闻到厨房里飘来的香味——是师娘在熬白菜豆腐汤,铁锅铲刮过锅底的"刺啦"声,混着葱花爆香,勾得人喉结直动。暮色漫过窗棂时,杨廷和老伴儿掀开竹帘,手里端着粗瓷海碗,碗沿浮了一层金黄的油花。
"俩傻子,眼睛都要贴到齿轮上了!"她笑着把抹布往肩头一搭,转身又端来两碟腌黄瓜,"赶紧洗把脸,今儿蒸了玉米面饽饽,就着萝卜干吃。"
赵永明这才发现掌心全是汗,在裤腿上蹭了蹭,跟着师父往厨房走。八仙桌上已经摆好碗筷,杨廷和斟了两茶缸子散装白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缸里晃悠。师娘往赵永明碗里夹了块炖得酥烂的五花肉,
"明儿带点回家给你娘尝尝,她总说我炖肉手艺好。"
小伙子喉头一热,看着碗里油花映着灯光,忽然觉得这简陋的堂屋比车间暖乎多了。窗外,暮归的鸽群掠过灰蓝色的天。二人碰了碰茶缸,白酒辣得赵永明眼眶发酸,杨廷和却慢悠悠抿着,夹了口腌黄瓜嚼得咯吱响。墙上的挂钟敲了七下,师娘又往锅里添了勺汤,火光映得两张脸通红。齿轮还躺在桌上,在台灯下泛着冷光,可这会儿,它们好像也沾了人间烟火气,不再是冷冰冰的金属件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堂屋的玻璃窗,在灶台边投下一片暖黄。杨廷和老伴站在案板前,手腕翻动间,面团被擀面杖碾成薄如蝉翼的圆片,边缘微微透光。案板一角码着翡翠似的芹菜碎,混着牛肉末的鲜香,在穿堂风里轻轻晃荡。她不时抬头瞥一眼墙上的挂钟——铜制指针指向四点五十分,像两根被阳光晒暖的细筷子,稳稳架住即将落下的暮色。院门外突然响起自行车铃铛的脆响,仲明和仲昆推着车撞开木栅门远远就喊:
“妈!家里咋回事?咋突然叫我们回来?”
冲进厨房时,正看见母亲往馅盆里撒最后一把葱花。竹篾蒸笼里卧着排得齐整的饺子,白白胖胖的,像一群等着跳水的小娃娃。仲昆伸手想捏块牛肉尝尝,被老伴笑着拍开:
“洗手去!没看见锅里水都快烧开了?”
仲明盯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心疼的低下了头。他弯腰帮着往灶膛里添柴火,火光映得两张年轻的脸忽明忽暗。直到听见里屋传来图纸翻动的沙沙声,两人才对视一眼,拍掉裤腿上的草屑,掀开门帘走进西屋。
杨廷和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正对着齿轮图纸上的参数出神。听见脚步声,他迅速抹了把嘴角的烟灰,敲了敲桌面:“坐。”图纸边缘卷着毛边,铅笔标注的尺寸旁,歪歪扭扭画着几排小齿轮,像一串等待咬合的月牙。他接着说:
“我回来这段时间反复琢磨。不能在家里这么闲着。想找点事干干。正好儿前几天。原来的几个徒弟来看着我。其中赵永明。你们俩都认识,那是我最好的徒弟。他后来去了拖拉机厂。永明说,拖拉机厂现在缺配套齿轮。”
老人从中山装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
“咱们懂机械,又有现成的厂房——就村头那间饲料厂,当年还是我带人盖的。他建议我办个小齿轮加工厂,给拖拉机厂配套。你们看,两天前他把图纸和样品都送过来了,让我研究研究。我想,如果要办厂,少不了你们两个回来帮忙,因此就把你们叫回来了。”
小主,
仲昆凑过去,看见图纸右下角盖着拖拉机厂的红印章。正说着,竹帘被掀起一角,仲伟端着饭进来:“先吃饭。”青瓷盘里的饺子堆成小山,咬开时汤汁滋啦溅在粗瓷碗里,混着陈醋的酸香。饭桌上,芹菜牛肉馅的香气混着醋香弥漫开来。廷和老伴往每人碗里添了勺蒜泥,仲昆迫不及待夹起一个咬开,烫得直吸气却仍含糊着喊“香”。杨廷和看着两个儿子狼吞虎咽的模样,眼角皱纹笑成褶子,从柜子里摸出半瓶白酒晃了晃:
“明儿不上班的话,陪爹喝两口?”
仲明忙放下筷子接过酒瓶,给父亲斟了小半杯。酒液入喉,廷和咂摸着滋味开口:“办厂的事……”话没说完就被老伴用筷子轻轻敲了下手腕:“先吃饭,天大的事等垫饱肚子再说。”
“爹,我明天就去办停薪留职。”仲明的话让筷子在醋碟边缘轻轻打了个旋。仲昆跟着点头说:
“销售副经理昨儿找我喝茶。说有人检举我吃回扣。要我把上半年的账目重新整理一下,交给财务科。正好我可以借此机会,也办个停薪留职。等咱们厂建成了以后,我再调动一下。”
说完,他自己拿起酒瓶,向杯里倒满了酒,一抬头一口喝下去了。老伴见状,马上把酒瓶拿了起来,
“少喝点儿酒。你们好不容易凑到一起,不要喝多了。”
说完,向仲昆碗里夹了几个水饺。仲明摸出烟盒,火柴擦燃的光里,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密了,像盐碱地上钻出的枯草。当墙响的挂钟敲了七下。杨廷和说:“今天你们不要回去,和你弟弟凑合一宿,明天我把东厢房收拾一下南北两间各按一个双人床,中间按张书桌。以后你们两个回来就住东厢房。”明天一早回去。先不要惊动单位。仲明回去以后翻阅一下加工齿轮的资料,列一个加工机械的清单。把清单送给仲昆,询一下价格。3天之后,晚上你们再跑一趟,回来我们把情况凑一下。这一夜,兄弟三人睡在一起。好长时间没有这个机会,有说不完的话,拉呱到半夜。
挂钟敲过十二下时,仲明听见弟弟均匀的鼾声。月光从窗缝爬进来,在炕席上织出银线。他摸出笔记本,铅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车床、磨床、滚齿机,写到“价格”一栏时,笔尖顿了顿,接着继续写完“停薪留职申请书”。仲昆突然翻了个身,含混不清地说:“等厂盖起来,咱在门口种棵梧桐。”仲明抬起头来,窗外的星星还闪着,像极了年轻时哥仨偷爬墙头看电影,散场后摸黑回家,裤脚沾着草籽,心里揣着没讲完的故事。
天还未破晓,杨廷和的老伴便轻手轻脚起了床。昨晚精心擀好的面条早已备好,她往锅里添了水,待水烧开,便将面条放入锅中,又打了四个鸡蛋,在沸腾的水里做成了荷包蛋,盛出两大碗香气四溢的面条。
睡下不久的仲明,被妈妈做饭的声响惊醒。他披上衣服坐起来,看了旁边熟睡的仲昆,伸手推了推,仲昆却毫无反应。原来仲昆昨晚多喝了一杯酒,此刻睡得正沉。仲明又用力推了几下,仲昆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两人赶忙穿上衣服,来到厨房,只见妈妈已将面条端到里屋饭桌上,又转身在厨房忙着拌凉菜。她看到两个儿子起来了,连忙说道:
“快吃,别凉了,吃完好赶路,还有二三十里路呢。”
兄弟俩坐在桌前,大口吃着面条,荷包蛋的软糯、面条的筋道,混合着妈妈的关爱,暖了胃,也暖了心。很快,他们便吃完了面条,推上自行车,打开家门。晨曦中,淡淡的曙光洒在乡间小路上,兄弟俩骑上自行车,车轮在路面上滚动,身后传来妈妈的叮嘱:
“路上小心,到了城里记得报个平安。”
他们回头应了声,便在这黎明的微光中,朝着城里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的村庄渐渐变小,而妈妈的爱,却如这破晓的晨光,一直温暖着他们前行的路。
1.5炉火重燃
清晨七点,杨廷和踩灭烟头起身,老伴正往灶台添柴,铁锅里的水咕嘟冒着热气。她擦着手从围裙兜摸出句话:
"儿子们不到六点钟就走了。"
杨廷和掀起橱柜最底层,他掏出半袋新晒的花生,颗粒饱满的红皮果在粗布袋子里沙沙响:
"给我找个厚实袋子装足。闵科长爱吃咱后山的小粒花生,去年送的他说炒着下酒最香。"
二八自行车的链条声碾过青石板路时,天边的太阳还没有冒头。车筐里的布袋随着颠簸轻晃一颠一颠。
翻砂厂的大铁门锈得能刮下渣,传达室老王正往搪瓷缸里撒茉莉花茶。"老杨!"老王烧伤的右胳膊不灵便,左手却握得他右手,
"昨儿见你家老大骑车过,后面还跟着二小子,兄弟俩跟年轻时的你一个模子。"
车间的玻璃早没了整块的,风卷着沙粒打在墙上沙沙响。三十六个工位空了二十八个,剩下的砂模在日光下泛着冷灰。最年轻的徒弟小白眼窝发青,工装第二颗纽扣总爱崩开,露出锁骨下淡青色的胎记——那是回炉铁水溅的,杨廷和亲手用香油调了獾油膏抹好的。"师父你闻,"小白扯着工装领口,化学药剂味混着铁锈味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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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下月就改喷漆线,让我们戴三层口罩干活。"
旁边的大刘捏着砂型模具。"上周锻压车间试车,冲床把老李的劳保手套轧成了布条。"
窗外的法国梧桐正落叶,往年这时候,车间里该是此起彼伏的"小心铁水"喊声,砂箱碰撞声能盖过树上的鸟鸣。远处传来锻压车间液压机的轰鸣。小白说:“锻压车间在试车”
杨廷和的橡胶底鞋踩过办公楼走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供销科的木门嵌着毛玻璃,褪色的铜牌被阳光晒出裂纹,"供销科"三个字的漆皮剥落大半,像极了他刚离开的翻砂车间里那台老掉牙的行车。推开办公室门时,穿堂风卷起桌上的报表边角。里间的科长办公室亮着灯,闵科长的背影隔着玻璃晃动,老花镜滑到鼻尖,正对着一本红塑料皮的账本皱眉。杨廷和抬手敲门的瞬间,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两人在车间挥汗如雨的场景,那时闵科长还是个总把"小杨"挂在嘴边的青葱小伙。
"老闵!"木门轴发出吱呀轻响。闵科长惊得抬头,钢笔在账本上划出歪扭的蓝墨水痕。他慌忙起身时带倒了转椅,握住杨廷和的手:
"你这老东西,上次听说你回老家抱孙子,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话音未落便被杨廷和打断,后者从帆布包里掏出油纸包的炒花生:
"少来虚的,尝尝我婆娘炒的盐焗花生,比你当年在车间偷藏的五香豆强百倍。我今天还给你带了一袋子花生,放在传达室老王那里,回家时别忘了。"
两人在堆满报表的办公桌前坐下,搪瓷缸里的浓茶腾起热气。闵科长点起烟,吞云吐雾间说起厂里的变故:新厂长是保卫科出身,仗着市里有亲戚挤走老厂长,承包了咱们厂,他一个干保卫的,哪懂厂子?这不,不到两个月就出问题了。听说要转行搞洗衣机的外壳,简直是乱弹琴。供销科的业务员,现在也没有事干。今天正好是小孙过生日,他们六个人借口给小孙过生日。肯定找地方打勾机去了”转过身的又问:
“老伙计,你准备干点儿什么?退休还有几年,不能老闲着。”
杨廷和就把准备齿轮厂的事告诉了闵科长。闵科长说:
“那太好了。你生产齿轮,毛坯是第一道工序,又是你的强项。肯定没有问题。你来的正好。前几天厂长找到我,说厂要转行。一些旧的设备没有用了,打听一下,卖掉还能有点儿收入。我想翻砂车间的中频炉和淬火的炉子,你肯定能用得上。另外,你去年搞的精密铸造那套工具都是新的,你都可以买去。” 杨廷和说:“我来一是看看你,二也为这事来的。不过买的话不能我出头。那个厂长肯定会节外生枝。我让我们村的杨洪奎来买,就说要办个农具厂用,反正这个厂长也不懂。只要你把价钱定的低一些就可以了,我现在没有钱。只能借钱买。”
闵科长突然拍桌大笑,震得搪瓷缸里的茶叶上下翻涌:
"当年你鼓捣精密铸造,全厂都说你瞎折腾,现在倒成了香饽饽!价钱嘛"他拖长声音拉开抽屉,翻出泛黄的设备清单,钢笔尖在"中频炉"三字上画圈,就按废铁价走,剩下的事你别管。你回家等消息吧。有了消息,我告诉仲明,让他转告你。”
杨廷和从供销科走出来,两人肩并肩穿过厂区。翻砂车间的大铁门紧闭,锈迹从门缝里渗出来,像一道陈旧的伤疤。
"老杨,"闵科长忽然驻足,指着远处翻砂车间高耸的烟囱,"你说咱们这代人,是不是就像那炉子,烧完了就该退休?"
杨廷和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想起车间墙上早已褪色的标语"大干快上",想起自己口袋里藏着的齿轮设计图。 "退休?好主意"他拍了拍闵科长的肩膀说:
“厂子建好以后,我等着你退休。”
暮色漫过村口晒谷场时,他绕过自家青砖房,直接去了村委会,会议室窗缝漏出的烟味里,杨洪奎正用搪瓷缸敲着桌沿布置秸秆禁烧,他便闪进村长办公室,在褪色的藤椅上坐下。椅背上"为人民服务"的红字漆已剥落大半,墙根斜倚着半卷去年的扶贫宣传画。
墙上石英钟的大针已转了一圈多,直到会议室门"吱呀"裂开道缝。杨洪奎夹着烟进门时带起的风掀动了桌上的《村规民约》。
"廷和跑的怎样?"
他拧开保温杯,水汽裹着浓茶味漫过来。杨廷和从帆布包里摸出皱巴巴记录本,从见到闵科长时对方递来的那杯凉白开说起,讲到对方指尖叩着环评报告的声响时,杨洪奎突然用粗粝的手掌拍他肩膀:
"这事开头顺!如果能把你们厂那几台设备买回来。那大事就去了一半儿。明天咱俩去城东头饲料厂转一转。哪个厂建的时候你帮过忙,图纸是你画的?你再熟悉不过了。咱们去看一看,把不需要的东西处理掉,能用的留下。院子里放了一辆拉货用的拖拉机。平时主要是拉化肥和农药,现在基本不用。留给你们建厂时拉货用。司机是我外甥,用的时候叫一声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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搪瓷缸重重搁在玻璃茶几上。窗外蛙声渐起时,杨洪奎的烟头在指间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