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沿,排着五只狼青幼崽,十日前尚蜷,今日已能立耳,耳尖分别被点了一粒朱砂,色如旧星,像五粒被重新安回夜空的星子,却再找不到原来的星座。
幼崽后,哑婆踞坐,铜皮豆汁壶倒扣,壶嘴插半截白蜡烛,烛火被雾压得低而扁,像一粒将熄未熄的豆,豆光映她脸上三道褶,褶里嵌土屑,像谁用黑笔给岁月补的色。
她膝上横一只空药匣,匣面刻“雪姬”二字,字是沈清墨用匕首划的,划得极浅,却划得极重,重到匣内骨灰再也渗不出一丝苦香。
沈清禾走到坑沿,蹲身,指尖在“人”字裂缝里一拂——拂出极轻“沙”声,像七年前父亲把第一碗豆汁递给她时,碗底擦过石桌的声。
她抬眼,看哑婆,哑婆抬手,比“三十六”——三十六具童体,三十六朵忍冬,三十六粒朱砂,一并埋于此,亦或—— 一并从此处,重新发芽。
雾鼓更胀,鼓面是旧京残墙,鼓槌是心跳。
心跳来自沈清墨,他立在坑尾,仍一身黑衣,左额月牙疤被雾浸得发乌,却掩不住底下新添的那道红——红是幼崽舔的,也是自己划的,划得极轻,却划得疤上添疤,像给旧锚,再凿一条新槽。
他抬手,把那只空药匣平放进坑底,匣盖开启,骨灰被雾湿,竟泛起极淡苦香,香里混豆汁酸,像把七年前的清晨,重新煮沸。
五只幼崽被依次放入,末一只离怀时,忽然回头,舌尖在他月牙疤上再舔一次——舔得极轻,却舔得他眼眶一热,热里带疼,疼里带痒,像被弹片重新烫过,却不再流血,只流—— 泪。
泪落坑底,泪名“归”,泪却知,归舟已不是舟,归人亦非旧人。
填土前,沈清禾起身,从袖中抽一卷纸——纸是七日前天津防爆门前那卷血墨忍冬图,图外仍缠断弦,弦心铜铃碎片抵在纸面,像一粒永不发芽的种子,又像一粒随时会爆炸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