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砚底的执念

沈砚之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人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这十三年来,他的右手腕每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酸麻难忍,去医院做了无数检查,拍了片子,查了神经,都查不出原因,他只当是常年握笔的劳损,从未深究。“你…… 你怎么知道?”

苏妄笑了,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淡黄色的药膏:“这是我配的安神膏,您试试。当年顾老先生也有这个毛病,不过他是左手腕。” 他把药膏推过去,“您再想想,每次临摹到鸿雁翅膀的那个角度,是不是麻痛得最厉害?”

沈砚之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个模糊的片段 —— 十三年前,师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腕,正是右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把什么东西传给他。那个瞬间,他竟觉得手腕的麻痛与记忆中的触感重叠了。

第三节:画框里的局 —— 夹层信的真相

芒种的蝉鸣钻进修文堂的窗棂,聒噪得让人心烦。沈砚之按照苏妄教的方法,用特制的桃胶溶剂轻轻化开《寒山图》“寒江独钓” 页的绢本夹层 —— 这是古画常用的隐藏手法,他修复了十三年,竟从未想过师父会在画里藏东西。

溶剂慢慢渗透,绢本下渐渐显露出一行行字迹,是顾寒山的亲笔信,字迹因年老颤抖而歪斜,却透着难以言喻的悔恨:

“砚之吾徒:当你看到此信,想必已遇阿妄。为师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阿妄。《寒山图》的‘归雁图’从未缺失,所谓‘补全画作’,是为师设下的一场局,一场跨越十三年的赎罪之局。

阿妄当年是为救我,替我承担了篡改古画的罪名。那年我为了评‘国家一级美术师’,擅自修改了故宫藏本《秋江图》的题跋,被人发现后,是阿妄站出来说是他干的。我因怕坏了名声,竟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师门。他坠崖后,我夜夜难眠,悔恨噬心,故作此局 —— 我知道你性格执拗,定会为‘补画’耗尽心力,而阿妄若活着,定会来找你,我盼着你们能在这场‘补画’中悟透:执念如框,困住的从来不是画,是画者的心。

你右手腕的麻痛,不是劳损,是为师当年攥你的力道太狠,也因你潜意识里记着阿妄坠崖时试图抓我的手腕 —— 那孩子,到最后都在喊‘师父,别执念于名声’。

砚之,阿妄,若你们能和解,便将‘归雁图’的真迹焚于我墓前。所谓传承,从不是死守形制,是让心自由。”

信纸的边缘沾着点暗红色的朱砂,与苏妄脖颈上的痣颜色一致,像是当年滴落在纸上的血。沈砚之的手猛地一抖,信纸飘落在案上,十三年来的执念轰然崩塌 —— 他一直以为补画是对师父的孝顺,是对传承的坚守,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师父愧疚与自我惩罚的工具,被困在这场跨时空的赎罪里,连疼痛都成了执念的延续。

“吱呀” 一声,苏妄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个锦盒,眼眶泛红:“我在黄山坠崖的地方,找到的这个。” 他打开锦盒,里面是半块断裂的砚台,青黑色的石纹熟悉无比 —— 正是他常用的那方 “寒山砚” 的另一半!砚底刻着行小字,是少年苏妄的笔迹:“妄与砚之,共承师业,同画归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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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没摔死,” 苏妄的声音带着释然,泪水却顺着脸颊滑落,“被采药人救了,隐姓埋名学了医。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师父,想告诉他我不怪他,可找到时他已经走了。” 他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瓶,“您的手腕痛,是心理暗示引发的神经官能症 —— 每次临摹到鸿雁翅膀的角度,潜意识就会重现当年师父攥你手腕、我坠崖的恐惧场景。这药膏能安神,坚持涂,会好的。”

沈砚之看着苏妄把药膏涂在自己的右手腕上,清凉的感觉顺着经脉蔓延,十三年来阴魂不散的麻痛竟真的缓解了。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们都被师父骗了,他哪里是让我们补画,是让我们补心啊。” 他指着案上的《寒山图》,“你看这画,我拼命想填满留白,却不知道留白才是最妙的地方 —— 就像我们,拼命想活成‘传承者’‘好徒弟’的样子,却忘了自己本来是谁。”

深夜,沈砚之对着《寒山图》静坐了整整一夜。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画轴上,他第一次发现,那些他曾视为 “缺失” 的空白,其实是画家留给观者的呼吸空间,是 “画外有意” 的妙笔。正如人生的缺憾,本就是完整的一部分,执着于填补,反而失去了本真的美。

第四节:留白处的悟 —— 无翼的鸿雁

立秋的风卷着桂花香,钻进修文堂的每一扇窗。沈砚之将《寒山图》重新装裱,没有补全那最后一页 “归雁图”,反而在空白的绢本上题了行字:“画有留白,心有归途;执念如墨,洗之则明。” 字迹柔和温润,没了往日的凌厉紧绷。阿竹在旁边研墨,突然说:“先生,您现在的字,比以前好看多了,像春天的溪水,不那么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