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开始骚动,呼儿唤女声、板凳碰撞声、告别声响成一片,在手电筒和马灯微弱的光芒中交织。孩子们兴奋的情绪还未平息,一边收拾板凳,一边热烈地讨论着电影情节,模仿着里面的台词和动作,声音在空旷的大队院里显得格外响亮:
“不许动!举起手来!我是八路军!”
“嘿!高,实在是高!”
“小心!有地雷!”
吴建军一手抱着早已在他怀里睡熟的家宝,一手牵着小梅。吴普同则抱着自己的小板凳,跟在父亲身边,小脸因为兴奋和寒冷而红扑扑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还沉浸在电影的世界里。
“爹,你说地道真有那么厉害吗?”吴普同仰头问,声音带着未褪的激动。
“嗯,厉害。那时候的乡亲们,就是靠这个打鬼子的。”吴建军的声音在寒冷的夜风里显得低沉而肯定。
“那嘎子后来呢?他当上真正的八路军了吗?”小梅也好奇地问。
“肯定当上了!那么勇敢!”吴普同抢着回答,语气斩钉截铁。
走出大队院那两扇厚重的绿漆铁门,回望身后。高大的戏楼在深沉的夜色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而庞大的黑影轮廓,沉默地矗立着,与刚才光影沸腾、人声鼎沸的景象判若两处。北风刮过戏台口,似乎又隐约传来了那种呜咽声,但此刻听在吴普同耳中,却不再觉得阴森,反而像是英雄们退场后的余音。
回家的路上,没有路灯,只有清冷的星光和稀稀拉拉的手电光柱指引方向。寒风依旧刺骨,但吴普同心里却像揣着一团火。他抬头望着深邃的夜空,那满天的星斗,仿佛变成了银幕上闪烁的枪火和游击队员们坚毅的眼神。
“爹,我长大了也要当兵!像嘎子一样!像高传宝一样!打坏人!”吴普同突然大声说道,声音在寂静的村路上格外清晰,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和豪迈,更带着今夜戏楼光影赋予他的澎湃激情。
吴建军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儿子在星光下熠熠生辉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一种他熟悉又陌生的火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说“当兵苦”或者“好好种地”,只是沉默地紧了紧牵着女儿的手,然后把怀里熟睡的家宝往上托了托,低沉地应了一声:
“嗯。”
这个“嗯”字,在寒夜里飘散开去。吴普同却像得到了莫大的鼓舞,挺起了小胸脯,抱着自己的小板凳,脚步更加有力。他脑海里还在回放着电影里的画面:嘎子灵活的身影在芦苇丛中穿梭,高传宝坚毅的面容在地道口隐现,那激昂的配乐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而承载这一切光影魔法的舞台,正是他白天唱歌玩耍的幼儿园里,那座高大沉默的戏楼。
1986年正月初八的夜晚,两部黑白战争片在村大队戏楼前上演。这熟悉又陌生的空间,成了西里村全体村民共享的光影圣殿。那银幕上的烽火硝烟,那回荡在戏楼墙壁间的震天叫好,还有归家路上仰望的点点星光与心中激荡的英雄梦,共同构成了吴普同童年记忆中,一座永不褪色的精神丰碑。他知道,嘎子和高传宝的故事在银幕上结束了,但某种关于勇气、智慧和家国情怀的种子,伴随着戏楼那晚的光影,已深深植入他心底的土壤,静待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