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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捆被一车车拉回前院——那块被“大溜珠”溜得坚实平整的“铜镜”上。吴建军和李秀云开始垛麦垛。垛底垫上几层厚厚的、防潮的麦草,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麦捆一层层、一圈圈地往上码,麦穗一律朝里,确保雨水能顺着麦秆流下,不会渗入垛心。垛要垛得圆,垛得实,垛得透气,既要防雨,又要防止里面发热霉烂。这又是一门考验经验和耐心的技术活。
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了几朵铅灰色的云,遮住了部分阳光,空气变得更加闷热粘稠。吴建军抬头望了望天,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天,说变就变。”他沉声道,手上的动作明显加快了许多。李秀云也心领神会,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大块厚实的蓝色塑料布。
果然,傍晚时分,西边天际隐隐传来了沉闷的雷声,像遥远的战鼓。风也骤然变得急促,带着一股土腥气。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快!盖塑料布!”吴建军一声低喝,如同命令。夫妻俩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合力展开那张巨大的蓝色塑料布。小普同也跑过来帮忙,拽着塑料布的一角。风很大,塑料布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挣扎的旗帜。他们奋力将塑料布覆盖在已经初具规模、但尚未完全垛好的麦垛上。吴建军搬来几块沉重的石头,李秀云和小普同也找来砖头、木棍,死死地压住塑料布的边缘,不让风把它掀开。
刚把塑料布压严实,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很快就连成了线,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幕。雨点敲打在蓝色的塑料布上,发出密集而急促的“嘭嘭”声,像无数面小鼓在敲打。
一家人躲进堂屋的屋檐下,看着外面滂沱的大雨。院子里,新溜的场院在雨水冲刷下显得更加光洁坚实。那被蓝色塑料布覆盖的麦垛,在雨幕中像一个沉默的堡垒,守护着里面金黄的果实。塑料布被雨水冲刷得透亮,能隐约看到下面金黄的麦捆轮廓。
小普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蓝色堡垒。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天气对农活的巨大威胁,也第一次如此庆幸家里提前准备了这块塑料布。他想起父亲之前说的,村里打麦机和拖拉机很少,借到不知哪天。这些辛辛苦苦割回来、垛起来的麦子,在脱粒之前,就是他们全家最宝贵的财富,容不得半点闪失。
吴建军卷了根旱烟,蹲在门槛上,默默地抽着。烟雾在潮湿的空气里缓慢升腾。他看着雨中的麦垛,又看看外面被雨水冲刷的世界,眼神沉静,像一潭深水。李秀云拿来干毛巾,递给丈夫和儿子擦雨水。
“这雨,下透了好,”吴建军吐出一口烟,声音混在雨声里,“地不旱了,正好接着种晚茬。”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儿子身上,“麦子进了垛,心就踏实了一半。剩下的,就是跟老天爷抢时间,等着机器了。”
小普同用力地点点头。他小小的身体还残留着割麦递麦捆的疲惫和酸痛,手臂上被麦芒扎出的红点还在隐隐刺痒。但看着雨幕中那个被蓝色塑料布守护着的、父亲用肩膀一车车拉回来的金色堡垒,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疲惫、安心和隐隐自豪的感觉,在他心底悄然滋生。这沉甸甸的麦收,这金色的镰刀,这勒进父亲肩膀的绳索,还有这守护希望的蓝色塑料布,都像一枚枚滚烫的印章,深深地烙进了他刚刚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的、稚嫩的心田里。屋外,雨声哗哗,屋内,煤油灯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轻轻跳跃,映着一家三口沉默而坚韧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