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瓜看着不赖!”
“咋卖的?”
吴建军报出价钱:“一毛二一斤。” 和昨天一样。
然而,张家庄村民的反应却有些不同。有人围着看,啧啧称赞,但真正掏钱买的却不多。有人咂着嘴说“好是好,就是贵了点”,有人则直接摇头:“刚交了公粮,麦子还没粜,手头紧,哪有钱买瓜吃哟!”
眼看着日头升高,树荫转移,排车上的西瓜才下去小半。吴建军的眉头又习惯性地锁紧了,额头的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他蹲在车辕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眼睛望着不远处场院里堆着的新麦垛,又看看车上沉默的西瓜,眉头越皱越紧,仿佛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吴普同看着父亲紧锁的眉头和车上纹丝不动的西瓜,心里也跟着着急。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汗衫、手里拎着个空口袋的老汉走过来,围着排车转了两圈,目光在西瓜和吴建军脸上来回扫视,犹豫着开口:“老哥,瓜……是好瓜。就是……钱不凑手。你看……能不能……用新麦子换?”
“换?”吴建军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亮光!他掐灭了烟袋锅,站起身,盯着老汉,“咋个换法?”
“你看,”老汉见有门,赶紧比划着,“按粮站的价,新麦子一毛一收。你这瓜一毛二……一斤瓜,换一斤一两麦子,你看行不?”他试探着问。
吴建军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粮站收粮压秤压价是常事,但新麦子家里也确实需要,掺着红薯面吃能顶饿,磨成白面更是稀罕。西瓜换成麦子,省了粜粮的麻烦,也省了钱过手的风险……更重要的是,这法子能打开销路!
“行!”吴建军几乎没怎么犹豫,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果断,“就按你说的!一斤瓜,换一斤一两麦子!”
“哎!好嘞!”老汉喜出望外,立刻指着不远处自家的麦垛,“老哥你等着,我这就回家扛麦子去!”说完,脚步轻快地跑走了。
这一声“换”,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石子。围观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真能用麦子换?”
“一斤一两麦换一斤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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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麦子刚扬干净!老哥,给我挑个大的!”
“我也换!给我留两个!”
没钱买瓜的顾虑瞬间被打消了!能用自家地里刚打下来的新麦子换这稀罕的西瓜解馋,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很快,吴建军的排车旁就排起了队。扛着口袋的,提着箩筐的,里面装着饱满金黄的、还带着阳光气息的新麦子。
吴建军彻底忙开了。他负责挑瓜、称瓜。吴普同则成了临时的“司秤官”,负责称量村民带来的麦子。他学着昨天在集市上看秤的样子,将村民带来的麦子倒进带来的旧簸箕里,再小心翼翼地倒入秤盘。当秤杆在父亲拨动秤砣下艰难地、平稳地翘起时,他大声报出斤两:“张大爷,麦子八斤七两!换七斤九两瓜!”(扣除兑换比例后)
父亲立刻在排车上挑出一个大小合适的西瓜,抱到秤上称量。当秤杆再次稳稳翘起,斤两吻合时,一笔特殊的交易便完成了。金灿灿的麦子流入吴建军带来的大麻袋,圆滚滚的西瓜则到了喜笑颜开的村民怀里。
树荫下,充满了过秤报数的声音、麦子倒入麻袋的“沙沙”声、西瓜被抱走的满足笑声,还有秤砣与秤杆摩擦发出的、清脆悦耳的金属撞击声。那声音,在吴普同听来,比任何乐曲都更动听。他小脸紧绷,神情专注,每一次报数都字正腔圆,每一次拨动秤砣都小心翼翼,仿佛手里托着的不是秤杆,而是全家沉甸甸的希望。
排车上的西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而旁边那个原本空瘪的大麻袋,则迅速变得鼓胀、沉重起来。金黄色的麦粒在麻袋里散发着阳光和土地的气息,沉甸甸地坠着袋底。
当最后一个西瓜被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用半袋麦子换走时,日头已经西斜。吴建军带来的大麻袋已经装得满满当当,袋口用麻绳紧紧扎住。他试着提了提,分量十足!他黝黑的脸上汗水纵横,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混合着疲惫和巨大成就感的笑容。他拍了拍那鼓囊囊的麻袋,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排车,最后目光落在儿子被汗水打湿却亮晶晶的眼睛上。
“走,回家!”他的声音洪亮了许多,带着一种久违的畅快。
回程的路上,夕阳将父子俩的身影拉得很长。排车依旧“吱嘎”作响,但车上不再有西瓜的清香,取而代之的是新麦子那醇厚温暖的谷物气息。麻袋沉甸甸地压在车板上,随着颠簸发出麦粒摩擦的“沙沙”声。
吴普同坐在车尾,双脚悬空晃荡着,怀里抱着父亲用最后一点麦子跟村里小卖部换的一小包水果硬糖。他剥开一颗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望着父亲拉着车、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高大的背影,又回头看看车上那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踏实感填满了。摔碎的瓜,集市的喧嚣,邻村树下的灵光一闪,秤杆起落间的清脆声响……所有的艰辛、意外和峰回路转,都融进了这袋金黄的麦子里,也融进了父亲那沉默却愈发坚实的步伐里。
路过自家瓜田时,吴建军特意停了一下。他走进田垄,在茂密的瓜叶间仔细搜寻,最后托起一个表皮光滑、纹路清晰、瓜蒂卷须半枯的西瓜。他粗糙的手指在瓜皮上轻轻叩击了几下,侧耳倾听着那“嘭嘭”的、带着实心回音的声响,又用拇指指肚在瓜脐附近轻轻按了按,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韧性和弹性。
夕阳的金辉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也洒在他手中那个沉甸甸的、墨绿色的希望上。这一次,他嘴角的弧度,带着一种历经摔打后、更加笃定的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