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普同放学回来,也被这新鲜的景象吸引。他放下书包,凑到羊圈矮墙边往里看。那头小公羊似乎胆子大些,一边嚼着秸秆,一边用湿漉漉、带着点好奇的大眼睛回望着他。吴普同伸出手指想碰碰它卷曲的绒毛,小公羊却警觉地后退了一步,打了个响鼻。吴小梅和吴家宝更是兴奋,围着羊圈叽叽喳喳,吴家宝学着羊叫:“咩——咩——”,惹得那头小母羊也抬起头,“咩”地回应了一声,逗得两个孩子咯咯直笑。李秀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连日来笼罩在眉宇间的哀戚,似乎也稍稍被这稚嫩的羊叫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冲淡了些许。她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转身进屋,抓了一小把金黄的玉米粒出来。
“喏,喂点精料,长得快。”她把玉米粒撒进圈里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碗里。两头羊立刻被那金黄饱满的颗粒吸引,丢下干硬的秸秆,争抢着把嘴拱进碗里,发出更欢快、更密集的“咔嚓咔嚓”的咀嚼声。这声音,像一串轻快的鼓点,敲打在吴建军的心上。他蹲在圈边,默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看着那两团蠕动的白色,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玉米粒金灿灿的光泽。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烟袋杆子,嘴角紧绷的线条,在烟雾里似乎也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然而,吴建军注定是个“闲不住”的命。羊圈搭好了,羊也安顿下了,看着李秀云和孩子们围着羊转,他心里那点刚因新产业落地而腾起的踏实感,很快又被一种空落落的不安取代。这点羊,是细水长流的指望,可那水,啥时候才能流过来?眼前的日子,柴米油盐,孩子的学费,哪一样不是等着钱用?卖冰糕?天越来越凉,那点微薄的收入眼看就要断流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吴建军蹬着空空的冰糕箱子回来,脸色比那天的暮色还沉。他把保温箱往墙角一扔,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李秀云正在灶房切白菜,闻声探出头:“咋了?今天又没卖动?”
吴建军没吭声,闷头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冰凉的水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他甩甩手上的水珠,目光扫过院里堆着的几大捆干玉米秸,又落在墙角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上,一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空落落的心田里猛地窜了出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吴建军就推着自行车出门了。这次车后座上没绑冰糕箱,而是用麻绳牢牢固定了两个深口的、用细柳条编成的旧箩筐。箩筐边缘磨得发亮,显然有些年头了。他一路蹬得飞快,直奔柳林镇西头的蔬菜批发集散地。
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比牲口市更早地沸腾起来。天光微熹,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露水和各种蔬菜特有的浓郁气息。三轮车、架子车、挑担子的人挤满了不大的场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车辆碰撞声混成一片嘈杂的声浪。沾着新鲜泥点的白菜、萝卜堆得像小山;捆扎整齐、叶子还带着水珠的菠菜、芹菜一捆捆码放着;还有成筐的土豆、泛着紫亮光泽的茄子、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各种时令蔬菜在朦胧的晨光里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吴建军挤在人群里,像个老练的猎人,目光锐利地扫过各个菜摊,比较着成色和价格。他先在一个摊位上挑了一堆表皮有些磕碰、但里面绝对瓷实的“处理”洋白菜,价格便宜近一半。又在一个相熟的菜贩那里,批发了半筐品相中等的青萝卜。最后,他蹲在一个卖菠菜的老农跟前,捏起一捆菠菜,仔细看看根部的泥土和叶子的新鲜程度,用他那带着浓重乡音、不高却透着股韧劲的声音开始砍价:“老哥,这菠菜水头是足,可你看这叶子,边上都有点蔫了……便宜点,我多要点。”
一番唇枪舌剑,箩筐渐渐被填满。两个筐子分量不轻,压在二八大杠的后座上,车胎明显瘪下去一截。吴建军用麻绳再次勒紧,确保箩筐不会晃动。他深吸一口气,跨上车座,脚下用力一蹬。车身猛地一沉,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咬紧牙关,身体微微前倾,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脚踏板上,才勉强驱动了这沉重的组合。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蹬着车,拐上了通往附近村落的乡间土路。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箩筐里的蔬菜随着颠簸轻轻晃动。他选了一个离西里村不算太远、看起来人还不少的村子口,把车支好。没有招牌,没有吆喝,他就那么沉默地站在车旁,像一尊黑铁铸的雕像,目光平静地看着偶尔路过的村民。
很快,一个挎着篮子的大娘被那水灵灵的菠菜吸引过来。“菠菜咋卖?”大娘问。
“一毛五一捆。”吴建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