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鸿城。
持续了数日的阴雨天气终于停歇,但天空依旧被一层厚重的、灰白色的云层所笼罩,阳光无法穿透,将整座城市都浸泡在一种潮湿而又压抑的微光之中。
城墙之上,原本坚固厚重的夯土掩体,此刻已经变成了布满巨大豁口和龟裂纹路的断壁残垣。
凝固的、混杂着黑绿与金红的血液,将大片的墙体染成了斑驳的暗褐色。
破碎的兵器、扭曲的甲片和无法辨认的骨骸碎片,深陷在泥泞的地面之中。
空气中,血腥味、尸体腐烂的酸臭味、以及次元石能量逸散后留下的甜腻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不过不会让鼠人有任何不适的独特味道。
指挥塔顶层的了望台上,埃斯基正通过一台由黄铜和水晶透镜构成的巨大望远镜,观察着城外震旦大营的动静。
“是的,没错,我看到了。”
一名负责操作另一台侦测法阵的史库里氏族工程术士学徒,对着传声管道尖声报告着。
“东侧和北侧的营地,至少有超过一半的营帐正在被拆除。大量的玉勇步兵正在集结,向着北方的大路开拔。他们的炮兵阵地也在后撤。”
“空中单位呢?”
埃斯基头也不回地问道。
“大部分的天舟和天灯都已经升空,正在向东北方向集结,看起来是要……返航?”
学徒的声音中充满了不确定。
“但他们的旗舰,那艘最大的天舟,还停留在原地。而且,南侧和西侧的营地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在加固防御工事。我侦测到大规模的土工作业能量波动,他们好像在挖新的壕沟,建新的堡垒。”
埃斯基放下了望远镜,转过身。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那双血红色的鼠眼,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撤退?
不像。
这更像战略收缩,而且在进行从全面进攻转为长期围困的姿态调整。
妙影那条母龙,在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之后,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巨大的问号,盘旋在埃斯基的脑海中。
他想不通。
他所拥有的情报,不足以让他理解震旦内部发生的变故。
他只知道,眼前的局势,变得诡异而又充满了不确定性。
留下的震旦军队,数量虽然减少了一半,但依旧有二十万之众,并且全部是装备精良的精锐。
他们正在构筑的永久性防御工事,一旦完成,将会把伏鸿城变成一座真正的铁牢。
而统领这支军队的,根据艾辛氏族的初步探查,是天廷龙卫的副指挥使,一个名叫卫炎的将领。
埃斯基从欧莉隆那里获取的关于震旦高层的零碎情报中,并没有这个人的太多信息,只知道他作战勇猛,是妙影的忠实追随者,但绝非智将。
将一个勇夫留下来主持一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
这不符合妙影的行事风格。
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埃斯基走下了望台,穿过几条依旧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走廊,来到了位于指挥塔中层的巨大作战会议室。
厚重的黑曜石圆桌旁,伏鸿城联军所有幸存下来的高层指挥官,都已经到齐了。
夏海峰坐在埃斯基的左手边,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丝质长袍,但依旧无法掩盖他身上那些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和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用一种极快的频率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嗒、嗒、嗒的轻响。
在他的对面,是那名来自莱弥亚的午夜贵族指挥官。
他依旧穿着那身血色的魂钢盔甲,但左臂的位置却是空荡荡的,断口处被黑色的魔法绷带紧紧地包裹着。
他只是沉默地坐着,如同雕像。
托克西德则站在埃斯基的身后,像一尊尽忠职守的护卫。
他那具全新的、属于史库里氏族暴风鼠的身体,虽然同样高大强壮,但总给他一种不协调的陌生感。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属于梅德氏族的、狂热的战斗欲望,正在与这具身体原主的、懦弱的本能进行着激烈的对抗。
这种内在的冲突,让他感到烦躁不安,握着穿甲斧戟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用力,将坚硬的木质长柄捏得嘎吱作响。
“震旦人正在撤退。”
埃斯基开门见山,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
他将一份由学徒们刚刚整理好的情报,推到了桌子中央。
“他们留下了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由一个叫卫炎的家伙统领,转入了全面的围困。妙影和她最精锐的主力,都已经北上了。”
夏海峰立刻拿起了那份情报,快速地浏览着,眉头越皱越紧。
“北上?为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埃斯基,
“我们刚刚才重创了她,她不想着报复,反而主动撤走了主力?这不合常理。这会不会是陷阱?诱使我们出城追击,然后用埋伏好的主力将我们一举歼灭?”
“不像。”
埃斯基摇了摇头,
“他们的后勤辎重也在同步撤离,这不是短期战术调动的迹象。而且,根据我的观察,他们正在构筑的,是永久性的防御工事。这说明,他们做好了跟我们耗上一年半载的准备。”
“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夏海峰将手中的情报重重地拍在桌上,
“就这么不打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怒和不甘。
那场惨烈的战斗,他麾下的玉血族精锐,连同那些刚刚才被复活的,再次折损了近三百名。
莱弥亚的援军同样损失惨重。
而埃斯基这边,更是直接失去了两名最顶尖的领主级战力。
欧莉隆的灵魂虽然被保住了,但想要为她重塑一具身体,所需要的材料和时间,都是一个未知数。
托克西德虽然夺舍重生,但他现在的力量,最多也只能算是一个精英级的暴风鼠爪群首领,距离他巅峰时期的战力,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们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却只换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僵持局面。
这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无比的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