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富家千斤爱上了我这穷书生(28)

蝉鸣最盛的午后,日头把院里的青石板晒得发烫。我蹲在梧桐树下给竹篾上油,桐油的清苦混着新竹的甜香,在热浪里蒸腾成黏稠的雾。牛雅溪坐在葡萄架下的竹凳上纳鞋底,银针穿透千层布的“嗤啦”声,跟蝉鸣绞在一起,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整个院子罩在里头。

“你看这竹篾,”我举起根刚浸过油的青篾,阳光透过它照在地上,碎成星星点点的绿,“得选当年的新竹,老竹太脆,嫩竹太绵,就这八月的‘秋骨竹’,剖开来带层白霜,编出来的筐子三年不裂。”

她头也没抬,手里的线在鞋底绕了个结:“跟纳鞋底一个理。新布太松,旧布太硬,得用浆过的‘百家布’,一层新一层旧叠着,纳出来的底才禁得住踩。”银针“啪”地磕在布面上,弹出个均匀的针脚。她膝头的竹篮里堆着剪好的布块,红的绿的蓝的,都是村里婶子们给的零碎,洗得发白,却带着阳光的味道。

我跟雅溪自小就凑在一块儿。她娘走得早,我娘月子里落下病根,常年卧床,俩孩子就像院里的丝瓜藤,缠缠绕绕长起来。我跟着我爸学编竹器,她跟着村里的巧妇学针线,常常是我在院里剖竹,她在旁边绣花,竹屑落进她的布筐,线头缠上我的竹刀,谁也不恼。

院门外突然传来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咕噜噜”滚了半条街,紧接着是三叔的大嗓门:“雅溪!陈竹!快来看稀罕物!”

三叔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兼着跑乡邮,自行车后座总绑着药箱和邮件,车把上常挂着给孩子们的野果。这会儿他推着辆半旧的二八大杠进来,车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边角磨得发白,像是走了很远的路。车把上果然挂着串野酸枣,红得像浸了蜜,颗颗饱满。

“县文化馆的李老师托我带的,”他解开布包的绳结,露出个蒙着灰尘的木匣子,黑沉沉的,四角包着铜片,“说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跟咱村的老手艺有关。李老师知道你爸是编竹器的老手,让瞧瞧来历。”

木匣子上了把黄铜锁,锁孔里积着黑垢,形状像个歪歪扭扭的“喜”字。我爸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攥着半截没编完的竹篮,竹篾在他膝头弯出个圆润的弧度。他眯眼瞅着匣子,突然“哟”了一声:“这是‘百宝匣’啊!以前村里办喜事,新娘子都用这装嫁妆,锁是‘喜字扣’,得用特制的钥匙开。”

他往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往窗台走。窗台上摆着些零碎:磨秃的竹刀、断了齿的篦子、缠满丝线的木轴,最角落里躺着根弯成月牙形的铜片,绿锈爬了大半。“这是当年你奶奶的陪嫁,”我爸拿起铜片,指腹蹭掉上面的灰,“说是开这种锁的钥匙,你奶奶走后就一直搁在这儿,快二十年了。”

铜片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时带起串铁锈的碎屑,飘在阳光里,像细小的金粉。

匣子里铺着层褪色的红绸,边缘磨出了毛边,上面摆着两样东西:一个巴掌大的竹编小篮,篮沿缠着圈褪色的绿丝线,有些地方磨断了,露出里面的竹骨;还有块巴掌宽的绣片,粗麻布做的底,上面绣着朵半开的向日葵,针脚歪歪扭扭,线色也褪得厉害,黄的像旧草帽,却比院里晒的向日葵多几分憨气。

“这篮编得妙啊,”我爸拿起小竹篮,指尖抚过篮底的纹路,竹篾细得像发丝,“是‘盘丝编’,三十根篾条像拧麻花似的缠在一起,你看这收口,藏着个‘暗扣’。”他说着轻轻一抖,原本敞口的小篮果然慢慢收成个四四方方的木盒模样,竹篾咬合的地方严丝合缝,连条缝隙都没有。

我凑过去看,篮底刻着个极小的“竹”字,被篾条的纹路遮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心里忽然一动——我爸叫陈竹生,我叫陈竹,这“竹”字,莫不是……

牛雅溪却盯着那块绣片发呆,手指捏着绣片边缘的线头,指节都泛白了。“这针脚……”她声音发颤,“跟我娘给我绣的虎头鞋一个样。她总说我手笨,绣出来的针脚像毛毛虫,她自己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忽然抬头看我爸,眼睛亮得惊人,“陈大伯,这匣子会不会是……”

我爸没说话,拿起绣片对着光看。向日葵的花盘里,用极细的黑线绣着个“兰”字,被花瓣遮了大半,针脚歪歪扭扭,跟雅溪现在绣的如出一辙。雅溪她娘,大名就叫张兰。

“是你娘的手艺,”我爸声音有点发哑,摸出旱烟袋,却忘了装烟丝,“当年她总说,绣东西得藏点心思,日子才有意思。”

雅溪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把绣片贴在脸上。她娘走的时候她才五岁,模糊记得个穿蓝布衫的影子,坐在葡萄架下绣花,线轴在膝头转得像个小陀螺,身上总有股淡淡的皂角香。这些年她凭着零碎记忆学绣花,总觉得缺点什么,此刻摸着那熟悉的针脚,忽然就落了泪。

三叔蹲在一旁翻他的牛皮包,那包里装着药瓶、信件,还有台老旧的海鸥相机——是他年轻时从废品站淘来的,自己修好了,成了宝贝。他翻出个铁盒子,打开来,里面全是照片,大多是村里的红白喜事,边角卷了毛。“这是十年前拍的,”他抽出张泛黄的照片,“那年晒谷场收玉米,雅溪娘在旁边绣花,你看她旁边摆的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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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的女人穿着蓝布衫,梳着两条粗辫子,坐在麦秸堆上,手里的绣绷上,正是朵没绣完的向日葵。她脚边放着个竹篮,大小样式,跟匣子里的一模一样,篮沿也缠着圈绿丝线。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嘴角弯着,眼里盛着笑。

“原来我娘也会编竹篮,”雅溪摸着小竹篮,指腹蹭过篮沿的绿丝线,线头上还沾着点干了的红泥,“我还以为她只会绣花呢。”

“你娘的竹编,当年在县里得过奖呢。”我爸终于往烟斗里塞了烟丝,火柴划亮的瞬间,照亮他眼角的皱纹,“那时候她刚嫁过来,跟着你陈爷爷学编竹器。你爷爷脾气躁,教徒弟严,她手指被篾条划得全是口子,缠上布条接着练,血珠子滴在竹篾上,染红了好几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