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绣片也眼熟,”李婶眯眼瞅着向日葵,“像……像张兰绣的那个样式。”
雅溪的脸一下子红了,把绣绷往怀里抱了抱。“是我娘留下的,”她小声说,“还有个竹篮,也是她编的。”
婶子们都沉默了。当年雅溪娘是村里最巧的姑娘,不光会针线,还跟着陈爷爷学了竹编,本是好日子,却走得那么早。
“雅溪啊,”王婶叹了口气,从布包里拿出块蓝布,“这块‘洋布’,是我闺女从城里捎来的,软和,你拿去绣个新帕子。”
李婶也从兜里掏出个线轴:“这是‘五彩线’,颜色亮,绣向日葵正好。”
不一会儿,雅溪怀里就堆了好些布料丝线,蓝的红的绿的,像堆起了个小花园。她眼眶红红的,却笑着说:“谢谢婶子们,我一定好好绣。”
我蹲在旁边,看着她拿起银针,在新布上落下第一针。阳光落在她发顶,落在她的绣绷上,落在那朵慢慢成形的向日葵上,暖洋洋的。远处,我爸推着竹器往镇上赶,竹篮竹筐在他身后晃悠,像串会跑的音符。
三叔骑着自行车从村外回来,车把上挂着个信封,老远就喊:“雅溪!陈竹!县报来信了!”
他把信递给雅溪,信封上印着“县文化馆”的字样。雅溪拆开信,李老师的字迹龙飞凤舞:“……收到照片,甚为感动。‘藏在针脚里的日子’一文已刊登,特寄样报。另,县非遗办拟收集传统手艺,望携竹篮绣片来馆一叙……”
雅溪捏着报纸,手微微发抖。报纸上印着两张照片:一张是那个缠着绿丝线的竹篮,一张是补了小瓢虫的向日葵绣片,旁边配着三叔写的短文,字里行间都是村里的日子。
“咱村的手艺,要上县里了!”三叔拍着大腿笑,“我就说嘛,好东西藏不住!”
我爸从镇上回来,听说了这事,没说话,只是蹲在院里,拿出那捆桂竹,又开始剖篾。竹刀起落间,青白色的篾条像水一样流出来,在他脚下铺成一片。“咱再编个大篮子,”他说,“装得下雅溪的绣品,装得下咱村的日子。”
雅溪抱着她的绣绷,凑过来看。“陈大伯,我也想学编竹篮,”她说,“就像我娘那样,又会绣,又会编。”
我爸停下竹刀,看着她,眼里笑出了皱纹:“好啊,从最简单的‘平纹编’开始,我教你。”
夕阳西下,院里又响起了竹刀劈竹的声音,响起了银针穿透布料的声音,还有蝉鸣,还有风声,混在一起,像首唱不完的歌。我知道,这歌声里,有雅溪娘的影子,有我爸的影子,有雅溪的影子,也有我的影子,一代一代,缠缠绕绕,就像院里的丝瓜藤,向着阳光,慢慢爬。
很多年后,我跟雅溪成了家,院里的葡萄架更粗了,老槐树的影子能盖住半个院子。我们的孩子,一个跟着我学编竹器,一个跟着雅溪学针线,就像当年的我们。那个“百宝匣”放在堂屋的柜子上,里面除了最初的竹篮与绣片,又添了些新物件:孩子绣的第一只歪歪扭扭的小蝴蝶,用竹篾编的不成形的小蚂蚱,还有三叔后来拍的照片——我们仨在院里剖篾绣花的背影,孩子绕着葡萄架跑的模样,甚至还有我爸临终前,用最后力气编的半只竹蜻蜓,竹篾细得像银丝,翅尾还沾着点没擦净的桐油。
那年秋天,县非遗办的人又来了,这次是来给“陈氏竹编”和“兰氏刺绣”挂牌的。牌子挂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上,红绸子在风里飘,像两朵开不败的花。雅溪穿着新做的蓝布衫,抱着那只补了小瓢虫的向日葵绣片,站在牌楼下笑,阳光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温柔得像当年葡萄架下的光斑。
孩子们在院里追跑,小的那个举着刚编好的竹灯笼,灯笼骨架是我教的“盘丝编”,蒙的布是雅溪绣的向日葵,烛火在里面晃,把影子投在墙上,像朵会跳舞的花。大的那个蹲在竹筐旁,学着雅溪的样子纳鞋底,针脚还是歪的,却学得格外认真,线轴在她膝头转,转得像个小小的陀螺,让人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坐在麦秸堆上绣花的蓝布衫姑娘。
小主,
三叔早已搬去镇上住,腿脚不太灵便了,却总拄着拐杖回来,坐在葡萄架下看我们忙活。他的海鸥相机早就换了数码的,却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