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砚把苗重新栽回去,拍了拍土:“再等等,老秦说这麦子扎根深。”
入夏时,风灾来了。整整三天,黑风口的沙子被吹得漫天都是,天地间黄茫茫一片。风停后,苏文砚跑到河西岸,心一下子沉到了底——西域麦的苗被吹得东倒西歪,好多都贴着地皮了。旁边的本地麦虽然也有损伤,但杆子挺得笔直。
“挖了吧。”三伯公站在田埂上,声音透着疲惫,“别白费力气了。”
苏文砚蹲下来,手指插进土里,摸到一节硬硬的根。他用力一拔,带出一串土块,根须竟比苗长得还长,像串在细线上的珠子。“你看,根没断。”他把根须上的土擦掉,根须白白的,还带着水珠,“它是顺着风势趴下的,根还在土里。”
他让人把吹倒的苗一棵棵扶起来,培上土。太阳晒得人头皮发麻,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流,渗进裤腰里,黏糊糊的。
七月中旬,西域麦开始抽穗。那穗子比本地麦的小,却密得很,沉甸甸地低着头。苏文砚去地里看时,正好遇上老秦赶着驼队准备再去西域。
“东家,这麦子看着成了!”老秦从驼背上跳下来,跑到地里,伸手摸了摸麦穗,“比哈萨克老汉那的还壮实。”
苏文砚捏了颗麦粒,已经饱满了。他突然想起爷爷的话,做生意就像种庄稼,得敢把种子撒下去,才能等得到收获。
秋收时,河西岸的西域麦创了纪录。一亩地打了三石二斗,比最好的本地麦还多了八斗。磨出的面粉雪白雪白的,蒸出的馍馍蓬松柔软,放了五天还带着点韧劲。
族里的人都来看新麦,摸着面粉啧啧称奇。五叔公抓了把面粉,在手里搓着,突然红了脸:“文砚,是三伯公和我老糊涂了。”
苏文砚笑着把面粉递给他:“五叔公,明年咱多种些。老秦说,他再去西域,多换些麦种回来。”
苏敬之站在祠堂门口,看着院子里晾晒的新麦,烟杆在手里摩挲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供桌上爷爷的牌位重叠在一起。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新麦的清香,混着老祠堂的烟火气,在院子里慢慢散开。
驼铃又响起来了,这次是往西域去的。老秦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笑:“东家放心,我一定多换些麦种,让咱这的地里,都长出西域的麦子!”
苏文砚站在门口,望着驼队消失在巷子尽头,怀里的油布包早就空了。但他总觉得,那包麦种还在,像颗种子,在心里发了芽,顺着血脉,扎得很深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