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将外面荒原上残留的硝烟味、血肉焦糊味以及那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天地之威的余韵,稍稍隔绝在外。但指挥所内的空气,并未因此而变得轻松,反而更加粘稠、沉重,仿佛凝固的胶质,压迫着每个人的胸腔。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似乎也黯淡了几分,映照着一张张残留着目睹那毁天灭地一击后难以消退的震撼与生理性苍白的脸。眼神深处是无法轻易平复的、如同海啸过后的惊涛骇浪,无声地冲刷着每个人固有的认知堤坝,留下了一片狼藉与茫然。
林薇走到那张布满划痕和污渍的木桌旁,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按了按有些发胀刺痛的太阳穴,随即又抬起手,用力揉了揉干涩发红的眼睛,仿佛想将刚才那烙印在视网膜上、如同创世之光般撕裂天地的惨白电光强行揉散。她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竭力维持的、近乎冷酷的平静:“掌握着雷霆之力的异能者……传闻听得再多,分析得再透彻,也不及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刚刚那一瞬间的惊雷,是立威,恐怕也是……顺手清理一些不知死活、恰好挡在路上的‘小鬼’吧。” 她的话语带着惯有的、抽丝剥茧般的冷静分析,试图将那份非人的力量纳入可以理解的逻辑框架,但尾音里那一点点微不可查的、几乎被完美压抑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那是对绝对力量差距最直接、最本能的敬畏。
“‘立威’……‘清理小鬼’……”唐宝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像是在咀嚼着某种坚硬而苦涩的硬核。他摊开自己那只布满老茧、冻疮和新添擦伤的右手,掌心上方空气微微扭曲,发出细微的“咔嚓”凝结声,一小撮闪烁着凛冽寒气的、薄而坚韧的冰晶迅速凝结、延展,形成一面巴掌大小、如同最纯净钻石般璀璨剔透的微型冰霜屏障。这是他最引以为傲、千锤百炼的防御手段之一,足以在近距离抵挡寻常步枪子弹的射击,给他带来过无数次生存的机会。他凝视着这面凝聚了他心血、意志和异能的冰晶,眼神却有些失焦,仿佛在透过它那完美的几何结构和凛冽寒光,看到那道足以湮灭物质、改写物理规则的狂暴雷霆。
“那道雷……”他声音沉闷,带着一种纯粹的武者面对无法理解、无法企及、甚至无法想象的绝对力量时,从骨子里透出的无力与挫败感,“要是正面、结结实实地劈在我这全力凝聚、最厚状态的冰霜屏障上……结果根本不用想,瞬间就会瓦解、汽化,连延缓零点零一秒都做不到,可能还会因为极致的高温与极寒能量性质相冲,引发更剧烈的殉爆。如果它的力量更集中一点,更凝练一点,只攻击一个微不足道的点……恐怕能直接像烧红的烙铁烫穿薄纸一样,毫无阻碍地穿透我这自以为最强的防御,连带后面的我,一起……”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股深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的寒意已经清晰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让空气仿佛又凭空降低了几度。他有些烦躁地挥手散去掌心的冰晶,晶莹的碎片化为冰尘消散,他摇了摇头,脸上横肉抽动了一下,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自嘲和劫后余生的、赤裸裸的后怕,“震慑小鬼?呵,宝爷我自认在这片地界上摸爬滚打,大小也算个人物,不算什么无名小鬼了,可刚才……也他妈被震慑得够呛,心现在还在嗓子眼砰砰乱跳,跟打鼓似的。就是不知道,在‘虹’那样的大人物眼里,我们这群人里,到底谁才算值得他特意‘震慑’的小鬼?或者说……我们在他眼中,其实全都是可以随手清理、无需在意的……蝼蚁?”
他这话问得有些诛心,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却恰恰问出了此刻许多人内心深处最隐晦、最不愿面对、却又无法回避的担忧。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原有的身份、地位、那点拼命挣来的实力、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与骄傲,似乎都变得脆弱不堪,如同阳光下的冰雪,随时可能消融,不留痕迹。
黄浩一屁股瘫坐在旁边一个用来装工具的、表面粗糙布满木刺的木箱上,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连这木箱都承受不住此刻沉重的气氛。他抓起腰间挂着的水壶,拔开塞子,也顾不上冰冷,仰头猛灌了几大口凉水,冰水划过喉咙带来的刺激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驱散了些许因过度紧张带来的眩晕感,这才长长地、仿佛要将肺里所有浊气和恐惧都吐出来般,舒了一口带着白雾的气,用沾着油污的袖子胡乱抹了把嘴,心有余悸地开口,声音还带着点过度紧张后的沙哑和颤抖:“他娘的……以前总觉得异能再强,再玄乎,也得讲究个能量守恒、出力上限、身体负荷、作用范围吧?可刚才那一下……简直他娘的不讲道理!那根本就不是人类能掌握的力量!是天灾!是神罚!是……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亲自打了个喷嚏!” 他看向洛冰、雷昂和陈雪的眼神里,不禁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混杂着深深敬畏与难以言喻的复杂疏离感,仿佛他们身上也沾染了那份属于“虹”的、非人的、令人窒息的气息。“我现在算是他娘的彻底明白了,为啥磐石壁垒能成一方霸主,能让那么多大小聚集地俯首帖耳,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有这种……这种‘人形天灾’、‘行走的神罚’坐镇,谁敢不服?谁又能不服?拿头去服吗?” 他最后那句话,带着一种近乎认命般的、充满了无力感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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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投来的、含义复杂如同乱麻、交织着恐惧、探究、怨怼甚至一丝迁怒的目光。她站得笔直,如同雪中青松,磐石壁垒军官的仪态刻入骨髓,但双手却下意识地在身侧微微握紧,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细微却清晰的痛感,这痛感帮助她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与内心的清醒。她迎向众人那混杂着各种负面情绪的视线,语气坦诚而郑重,试图驱散一些弥漫的不安,至少做出努力:“‘虹’大人的力量,确实早已超越了寻常异能者所能理解和揣测的范畴。他执掌的雷霆,不仅代表着无与伦比、近乎规则的破坏力,更象征着磐石壁垒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绝不可触碰的底线。但请诸位相信,‘虹’大人并非嗜杀暴虐、以毁灭为乐之人。方才出手,一是那伙袭击者主动攻击、行为恶劣,已构成严重威胁,且其能量波动充满了混乱与恶意;二是……这或许也是一种在特定情境下,最高效、最直接的‘清场’与‘宣告’方式,为了后续更重要的对话与交涉,扫除不必要的干扰和令人厌烦的杂音,同时……明确彼此的立场和力量层级。” 她努力为“虹”那震撼性、甚至可以说恐怖的行为做一个合乎逻辑与身份的解释,但她也心知肚明,任何语言上的解释、任何逻辑上的分析,在那道撕裂天地、瞬间决定生死的雷霆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难以真正抚平人们心头的震撼、恐惧以及那份被绝对力量支配的无力感。
“高效……清场……”苏晴轻声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在品味着其中蕴含的、近乎冷酷的理智与决绝。她走到那扇唯一的、镶嵌着模糊玻璃的窗户边,撩开厚重的、沾染着灰尘与硝烟气息的深色窗帘一角,目光再次穿透有些模糊的玻璃,投向远方那支如同沉默巨兽般静卧在地平线上的暗银色车队。天际的乌云似乎比刚才更加浓重、更加低垂了一些,翻滚涌动着,仿佛在无声地积蓄着下一轮更猛烈的风暴,又或者,仅仅是那位存在无意识散发出的能量场,已然影响了这片区域的天象,让天地都为之色变。“确实高效。一击之下,物理层面的威胁土崩瓦解,核心战力瞬间蒸发;同时也让我们,让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从灵魂深处都清晰地认识到彼此之间那宛如天堑鸿沟般无法逾越、甚至无法理解的力量差距。”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既没有愤怒,也没有谄媚,仿佛只是在冷静地陈述一个冰冷而客观、不容置疑的事实,“这比任何言语上的警告、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甚至真刀真枪的流血冲突,都来得更直接,更深刻,也更……令人感到绝望的无力。”
她转过身,面向屋内神色各异、被阴影和不安笼罩的众人,眼神已经恢复了作为聚集地代管者应有的清明、冷静与必须前行的决断:“恐惧解决不了我们面临的困境。后怕也改变不了‘虹’已经到来、并且拥有绝对力量这个我们无法撼动的现实。‘虹’的力量,我们见识了,也切身感受到了,如同凡人直面山崩海啸。现在,我们需要做的,不是沉溺于这种无力感,被恐惧吞噬理智,而是必须思考,如何在这股无法抗衡的力量面前,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的头脑,运用我们所能动用的一切智慧、勇气和微不足道的筹码,为启明聚集地,为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争取到尽可能好、尽可能体面、至少……能够让我们继续生存下去的结果。”
她将目光转向洛冰,语气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与审慎:“洛巡查使,以你对‘虹’大人的了解和对他行事风格的判断,你认为他接下来会怎么做?是会直接带领车队进入聚集地,还是会在外围暂时驻扎,等待我们调整好状态后,前去拜见?我们需要预判他的行动,才能做出相应的准备。”
洛冰沉吟了片刻,浓密睫毛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似乎在脑海中快速检索着与“虹”相关的所有记忆、报告和行为模式,然后才谨慎地、字斟句酌地回答道:“按照‘虹’大人一贯的习惯和行事风格,在展示力量、清除掉显而易见的障碍之后,他通常会给予对方一定的反应、消化和准备时间。那道雷霆,既是精准致命的打击,也是宣告他正式到来的、无法忽视、也无法抗拒的信号。我个人的推测是,他的车队很可能会在目前的位置暂时驻扎下来,可能会先派出前哨人员或者正式的使者,与我们三人取得联系,进行初步的接触,明确他的要求、接下来的程序以及会面的具体安排、地点和形式后,才会选择在一种相对‘可控’和‘有序’的状态下,正式进入聚集地。直接以强势姿态闯入,不符合他的身份和格调,也容易引发不必要的误会和潜在的低烈度抵抗,即便那种抵抗在他眼中可能如同蝼蚁挥臂,微不足道,但终究会浪费时间和精力,不符合他追求‘高效’与‘结果’的原则。” 她顿了顿,像是在强调某种不确定性,补充道,“当然,这仅仅是我基于对大人一贯作风的观察和理解所做的、最符合逻辑的判断。‘虹’大人的意志深如渊海,难以测度,最终他会如何行事,取决于他自身的考量、当时的心境以及对局势的独到解读,非我等可以妄加揣测,更不能以此作为绝对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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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最后一点,极其宝贵、也可能是最后的时间窗口。”林薇立刻接话道,她走到桌边,纤细却有力的手指习惯性地在粗糙的木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这声音帮助她集中高速运转的思维,“这段时间,我们必须分秒必争,像绷紧的弓弦,做好以下几件关键事情。第一,立刻动员所有能动用的人手,王猛负责协调,彻底清理战场痕迹,安抚受惊的居民,恢复聚集地的基本秩序和运转,确保在这个节骨眼上,内部绝对不能再生出任何乱子。第二,统一我们内部的口径,关于墨仲为何在此、赵翊的情况、我们与‘灰鼠’那股不明势力的纠葛始末,以及我们与洛巡查使小队目前的‘合作’关系定位,这些关键信息必须梳理清楚,避免任何可能前后矛盾。第三,也是最重要、最核心、决定我们命运的一点,”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地看向苏晴,仿佛在确认彼此背水一战的决心,“我们必须尽快明确我们的底线和最基本的谈判策略。我们手里究竟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筹码的东西?我们最多能够接受什么样的条件?哪些核心利益是绝对不能退让、哪怕面临最大压力也必须坚守、甚至不惜……玉石俱焚的?”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众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心脏不受控制狂跳的咚咚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聚集地内部慌乱的人声、哭喊和急促跑动的脚步声。每个人都在快速开动脑筋,脸色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思考着这关乎每一个人生死存亡的、沉重如山的问题。
黄浩有些烦躁地用力挠了挠他那头本就乱糟糟、如同被炸弹炸过的鸟窝般的头发,语气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憋闷和几乎要溢出的绝望:“筹码?我们他娘的还有什么筹码?除了这几条在人家眼里可能不值钱的烂命,和这个破破烂烂、刚刚缓过口气、要啥没啥的聚集地,还能有啥像样的、能摆到台面上、让人家看一眼的东西?人家随便一道雷,就能把我们连同这里的一切,都从地图上干干净净地抹掉,连个泡都冒不出来!” 他的话虽然粗糙直白,甚至有些刺耳,却血淋淋地道出了此刻最残酷、也最真实的现实——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拥有的东西,似乎渺小得不值一提,如同尘埃。
“不,我们并非一无所有。”苏晴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穿透恐惧、稳定人心的力量,她的目光如同冷静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屋内每一张写满焦虑、不确定和绝望的脸,“第一,我们亲手捣毁了‘翡翠梦境’这个毒瘤,这是他们明确想要解决的目标之一,从结果上看,我们替他们完成了一件他们或许也需要耗费不小代价、动用不少资源才能做到的事情。这份‘功劳’,无论他们承认与否,是客观存在的。第二,我们抓住了墨仲这个关键人物,并且愿意按照之前的约定进行移交,这至少显示了我们的合作诚意和遵守承诺的态度,表明我们并非不可理喻、无法沟通的野蛮势力。第三,我们发现了‘灰鼠’这股胆大包天、冒充磐石壁垒的不明势力,并且通过审讯掌握了一定的线索和物证,这直接关乎磐石壁垒的声誉和外部安全环境,他们需要从我们这里获取信息,并且很可能需要我们的后续配合进行调查,甚至清剿。这为我们提供了合作的可能性和切入点。第四,”她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了几分,却更加清晰有力,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重量,“启明聚集地本身,这接近千人挣扎求存的集体,这片我们经营了不算短时间的土地及其潜在的价值,以及……我们在绝境中能够迅速统一意志、果断清理内部叛徒、并且有能力在遭受外部攻击时组织起有效防御、维持基本社会秩序的能力。这些,或许在‘虹’那样俯瞰众生、视万物为刍狗的大人物眼里,算不上多么重要、多么诱人的筹码,但绝非毫无价值。毕竟,统治一片毫无生机、只剩下焦土和废墟的土地,与接管一个尚有基本秩序、人口和一定发展潜力、可以节省大量重建成本的聚集地,其意义、后续需要投入的精力以及能够获得的回报,是截然不同的。”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如同在黑暗冰冷、令人绝望的洞穴中,小心翼翼地点燃了几盏虽然微弱却顽强不熄的油灯,勉强照亮了周围方寸之地,让众人沉重得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情,稍微看到了一丝方向和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小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