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大将军府。
午后刚过,天色依旧阴沉。
数匹来自河北方向的驿马,带着满身征尘、汗水凝结的盐霜,疯狂地冲入了长安城那戒备森严的春熙门。
马蹄铁急促地敲击着刚刚化冻、尚且泥泞不堪的街道,溅起浑浊的泥浆,路上的行人商贩惊恐地纷纷避让。马背上的骑士,共有三人,个个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因长时间奔驰和不眠不休而干裂出深深的血痕,眼神中混杂着极度的疲惫、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完成使命的决绝。
他们几乎是从口吐白沫、濒临倒毙的战马鞍鞯上滚落,踉跄着扑向大将军府那威严的石阶,嘶哑着几乎无法辨清的嗓音,将一份被汗水、泥污乃至疑似凝固血渍浸染得沉甸甸、皱巴巴的紧急军报,如同捧着千钧重担,呈送到了闻讯赶来的亲兵统领手中,随即不顾一切地瘫倒在地,被府中侍卫迅速抬下去救治。
那份沾染着不祥气息的军报,被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了刘湛的书房。
书房内,炭火的余温尚存,驱散着春日里顽固的湿寒。刘湛正与郭嘉、贾诩商议着关于整顿关中郡县吏治的章程,徐晃、张辽等将领也在旁聆听。当那份污损的帛书被亲兵统领面色凝重地放在紫檀木案几上时,房间内原本尚算平和的气氛,仿佛瞬间被一股来自幽燕之地的极寒冰风冻结了。
刘湛的目光落在那一看便知经历了非同寻常传递过程的军报上,瞳孔微微收缩。他放下手中的朱笔,伸手拿起那卷帛书,触手之处,竟感觉一片冰寒,仿佛带着河北战场的肃杀之气。
他缓缓展开,帛书发出细微的、干涩的摩擦声。目光扫过上面那潦草、仓促,却每一笔都透着惊心动魄的字句时,他原本沉稳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紧,捏得帛书的边缘微微发皱。
郭嘉几乎在同时凑了过来,他脸上那几乎成为标志的、玩世不恭的浅笑,在目光接触到军报内容的刹那,如同被寒风吹熄的烛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与锐利,他的眼神如同发现了致命威胁的鹰隼,紧紧锁住每一个字,仿佛要将其看穿。
贾诩依旧端坐在他那张靠近阴影的坐榻上,姿势未有太大变化,如同一尊入定的石雕。然而,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原本自然垂放的手指,此刻正极其轻微地捻动着衣角,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潭水被投入巨石,激荡起剧烈的、虽未显露于外却真实存在的波澜。他那总是平稳悠长的呼吸,也在这一刻出现了几乎难以察觉的、短暂的凝滞。
徐晃、张辽等将领,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脊背,肃立两侧,如同听到了战场号角的战士。他们屏住了呼吸,宽阔的胸膛甚至停止了起伏,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卷小小的帛书和主公刘湛的脸上。
一时间,书房内落针可闻,死寂得可怕,只剩下帛书被刘湛缓缓翻动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以及窗外那持续不断、仿佛永无止境的、恼人的冰水滴落声,嗒……嗒……嗒……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军报上的内容,透过那潦草的字迹,如同一声声积蓄了许久、最终猛然炸响的惊雷,带着毁灭性的信息量,轰击在书房内每一个人的耳膜与心神之上:
“……急报!本月丙寅,袁本初大军围城逾年,终以地道掘进,配合火攻,攻破易京城防!公孙瓒穷途末路,拒不投降,先手刃妻妾子女,而后举火焚毁府衙楼观,自身亦投身烈焰,玉石俱焚,其族尽灭,麾下白马义从或战死或星散,幽州……自此易主!袁本初已尽得冀、青、幽、并河北四州广袤之地,带甲之士,号称百万,府库粮秣,积储之丰,可支十年之用!其势之盛,声威之壮,一时无两,天下侧目!其麾下,谋臣如雨,审配、逢纪机深智险,郭图、辛评巧言善辩,沮授、田丰多谋善断,各逞才智;猛将如云,颜良、文丑有万夫不当之勇,冠绝三军,张郃、高览皆智勇兼备,堪当大任,其余河北健儿,不可胜数……更有邺城细作冒死传讯,袁绍于攻陷易京后,在邺城大宴文武,席间意气风发,顾盼自雄,已有‘扫清六合,席卷八荒’,‘南向以争天下’之狂言泄出!河北惊雷已响,其声震于四野,中原大地,江河湖泽,恐将面临前所未有之狂澜冲击,乾坤倒悬,只在顷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