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打破了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是徐晃,他怒目圆睁,虬髯戟张,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翻腾的震惊与压力,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身旁一根支撑房梁的坚硬廊柱上。这一拳势大力沉,直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在空中弥漫开一片微小的烟尘。他虎目之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低沉而压抑,仿佛背负着山岳:“袁本初……这厮,到底还是让他成了气候!百万之众,四州之地……嘿嘿,好大的声势!好厚的家底!”那“嘿嘿”两声冷笑,充满了武将面对强大敌人时,那种混合着忌惮与强烈战意的复杂情绪。
张辽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他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语气同样沉重:“主公,诸位。颜良、文丑之勇,辽在吕布军中时便素有耳闻,皆乃名副其实的万人敌,绝非浪得虚名。河北铁骑,弓马娴熟,来去如风,素来是天下有数的精锐。袁绍坐拥如此基业,钱粮广盛,兵多将广,若果真倾力南下,其兵锋所向……确难正面抵挡。”他分析着敌我实力,毫不讳言对方的强大。
郭嘉长长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吐出一口浊气,似乎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所有震惊、压抑与骤然提升的紧迫感一并排出。他几步走到悬挂在墙壁上的那幅巨大的天下舆图前,手指沿着蜿蜒的黄河一路向北滑动,最终,重重地、几乎是带着一丝狠厉地,点在了代表袁绍统治核心——邺城的位置上。他的语气,失去了往日的轻松调侃,带着一种任谁都能听出来的、前所未有的凝重:“主公,诸位,这下……麻烦真的大了!袁本初这条在河北潜藏蓄势了多年的蛟龙,如今吞并公孙瓒,算是彻底挣脱束缚,腾渊而起了!冀州的富庶,青州的人口,并州的战马,幽州的精兵……四州之地,广袤千里,如今尽入其彀中!北方已无后顾之忧,兵精粮足,谋士如云,猛将如雨……这已不是疥癣之疾,而是心腹大患,是足以倾覆社稷的庞然巨物!”他猛地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他下一个目标,不是我们关中,就是兖豫的曹操!或者说,以他如今膨胀的野心和实力,恐怕是恨不得将咱们和曹操,连同荆州、江东,一口全都吞了!”
贾诩缓缓抬起头,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与世情的眼睛,闪烁着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光芒,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袁绍势大,已成定局,毋庸置疑。然,世间万物,盛极而衰,刚不可久。其麾下,派系林立,谋士各为其主,相互倾轧攻讦,此乃取乱之道。审配、逢纪代表河北本土豪强,与沮授、田丰等颍川谋士素有嫌隙,郭图、辛评更是典型的骑墙之辈,只知迎合上意,争权夺利。此,其内患之一,或可为我所用。”
他微微停顿,继续道,语气更加深邃:“其二,袁绍本人,性矜愎自高,外示宽宏而内实忌刻,好听谋略而优柔寡断,色厉而胆薄,看似威严,实则临大事而惜身,见小利则往往忘乎所以。此其性格之致命弊端,亦是其虽强却未必不可战胜之关键。”
然而,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示:“然……纵有千般弊端,万种内忧,其实力之雄厚,疆域之广阔,人口之众多,已非昔日任何一个诸侯可比。犹如洪荒巨象,纵使身有百病,行动迟缓,但其一脚踏下,亦足以摧城拔寨,地动山摇!我军新定关中,百废待兴,根基未固;曹操虽雄踞东方,然地狭民疲,四面受敌。无论我或曹,皆难独力抗此倾天之祸。”
刘湛默然不语,他缓缓起身,步履略显沉重地再次走到窗边。窗外,残冰仍在执着地消融,滴滴答答,露出下面被严寒蹂躏了整整一个冬季、显得枯黄而毫无生气的土地。
袁绍统一河北,这不仅仅是一个军阀的胜利,更是天下格局发生了决定性、不可逆转变化的标志。一个前所未有的、实力远超以往任何对手的庞然大物,正式登上了争夺天下的舞台中央,成为了所有人必须直面的最强大敌人。
史书上那场决定北方归属、赫赫有名的官渡之战……难道历史的车轮,终究还是要碾过相似的轨迹,而自己,将要取代曹操的位置,来主导这场关乎命运的大战吗?不,或许已经不同了。自己占据了关中,挟持了天子,拥有了大义名分;曹操也并未如原本历史那般完全掌控中原,反而因为自己的崛起而受到了相当的制约。局势更加复杂,变量更多。但袁绍所带来的那股碾压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庞大压力,却是同样巨大,甚至因为自己身处权力中心,而感觉更加迫在眉睫,更加真实可怖。
他的脑海中,仿佛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邺城那喧嚣震天、奢靡华丽的庆功宴席,看到袁绍身着华服,志得意满、睥睨天下、接受群臣阿谀奉承的傲然神情;看到河北精锐骑兵那如森林般密集竖立的长矛戈戟,那如云霞般遮天蔽日的各色旌旗;听到战马嘶鸣,铁甲铿锵,以及那百万大军行进时,足以令大地震颤的沉闷脚步声……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如山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浸透四肢百骸,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然而,仅仅是片刻的恍惚与沉重。刘湛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书房内那混合着墨香、炭火气与窗外湿冷空气的复杂气息,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那短暂的迷茫与压力已然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钢般坚定、锐利的目光。
“文和先生分析得透彻,入木三分!”刘湛转过身,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力量,甚至比平时更加清晰、坚定,“袁绍势大,确乃你我前所未遇之劲敌,亦是这乱世中最终需要面对的几座大山之一!然,我等着眼的是这整个天下,欲匡扶汉室,扫平群雄,迟早需与此人决一死战!这是宿命,亦是机遇!”他走回案前,手指有力地敲击着地图上黄河沿岸,尤其是历史上那场著名大战的发生地——官渡一带,“如今,他虽新定河北,气势正盛,但内部派系未平,整合需时,此正是其强大外表下,弱点最为暴露之时!我军虽暂不及他势大,然有关中山河之险固,有八百里秦川之富庶潜力,更有天子坐镇,占据政治与大义名分之绝对高地!最重要的是,”他的目光扫过郭嘉、贾诩,扫过徐晃、张辽等一众文武,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信念,“我们有诸位文武贤才,同心同德,上下用命!如此,我们未必就没有与之一战,甚至战而胜之的底气与能力!”
他的手指最终定格在地图上官渡稍北的位置,嘴角勾起一丝微妙而冷静的笑意:“而且,诸位请看。袁绍若欲南下,争夺中原,其兵锋所向,首当其冲者,绝非我关中,而是——兖豫的曹孟德!你们说,此刻的曹孟德,接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何等心情?怕是比我们,更要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吧?”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曹操在兖州府邸内,焦灼不安、来回踱步的模样。“或许,这突如其来的河北惊雷,正是上天给予我们与曹操之间,一个暂时放下昔日龃龉与成见,‘同舟共济’、应对共同威胁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