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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些,像在回忆那股蚀骨的狠劲:“那时候他不敢回青姑会,怕被仇家堵,也不敢去雷朵营地,怕连累老东家,只能躲在雷朵最深处的罂粟田里头。裹着块破麻袋,麻袋上全是洞,露着里面发灰的棉絮,还沾着罂粟茎的黏液。他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脸颊烧得通红,呼吸粗重得像破风箱,嘴唇裂得全是血口子,沾着干硬的血痂,连喂水都咽不下去,顺着嘴角往麻袋上淌,洇出一圈深色的印子。”
“是路过的肖先生救了他。”丽丽姐的语气里难得带了点真切的感慨,指尖顺着旗袍上缠枝莲的纹路轻轻划过,针脚细密的花瓣边缘磨得发滑,这纹路和老佛爷那支银签上的镂空花纹一模一样,连花瓣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肖先生那时候刚帮雷朵谈成一笔大生意——把三吨货卖给了越南的买家,赚的钱能买半船军火,带着两个保镖回营地。路过罂粟田时,听见丛里有‘嗬嗬’的喘息声,以为是受伤的野兽,让保镖举着枪过去看,才发现是快断气的老佛爷。”
她抬眼瞥了下窗外,夕阳已经沉到橡胶林后面,只漏出点橘红的余光:“肖先生当即把自己的军用水囊递过去,那水囊是他从部队带出来的,磨得发亮,里面还剩大半袋凉白开。他拧开盖子,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往老佛爷干裂的嘴唇里喂,水流顺着嘴角往下淌,老佛爷都没力气咽,他就用指腹轻轻摩挲老佛爷的喉咙,一点点帮他顺下去。后来见他烧得厉害,肖先生干脆蹲下身,把老佛爷架到背上——老佛爷那时候虽瘦,也有百十来斤,肖先生刚谈完生意熬了两夜,后背的旧伤还隐隐作痛,却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十几里山路,找丛林里的老郎中配药。”
“那老郎中满头白发,藏在半山腰的竹棚里,摸脉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说‘这毒入骨髓了,能不能活看天意’。肖先生没走,就在竹棚里守了他整整一周。”丽丽姐的指尖停在缠枝莲的花心上,“白天守在竹棚外劈柴烧火,给老郎中打下手煎药,晚上就坐在竹床边的小板凳上,每隔半个时辰摸一次老佛爷的额头,看烧有没有退。雷朵那边催了好几次紧急会议,是和缅甸军方谈军火置换的关键会,老东家亲自点名让他去,他却让保镖带话‘人命关天,生意能等,人等不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烟蒂的青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那时候连老郎中都觉得老佛爷活不成,说‘这人气数尽了’,只有肖先生盯着老佛爷昏迷时都紧绷的眉头,说‘这人眼神硬,骨子里有股狠劲,死不了’。后来老佛爷真醒了,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守在床边打盹的肖先生,手里还攥着刚凉透的药碗。”
肖雅的眼神肉眼可见地软了下来,原本像蒙着层寒霜的瞳孔,此刻浸了点暖意,像被晨雾罩住的湖面,连眼尾的弧度都柔和了些。她攥着我袖口的力道松了大半,指节从泛白慢慢恢复成淡粉,帆布上被捏出的褶子也跟着舒展,只剩几道浅痕。指尖无意识地在我手背上轻轻蹭着,力度轻得像羽毛扫过,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既是安抚我紧绷的神经,也是在说服她自己。可她的呼吸仍有些浅,胸口微微起伏,显然那份警惕只是淡了,并没彻底消散。
我心里却像被扔进了块冷铁,沉得往下坠。指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锦盒,红木底座隔着布料传来沉甸甸的质感,那枚刻着蛇形纹的金戒仿佛在发烫,硌得掌心老茧隐隐发疼。老佛爷那般心思深沉的人,怎么会把“恩情”当单纯的念想?他的“记恩”分明是另一种更阴狠的“绑定”——肖云海救了他的命,这份情就成了最沉的枷锁,既是护着肖云海在雷朵集团站稳脚跟的筹码,也是捆着他往更深的浑水里拖的绳索。就像他给我的金戒,看着是认可,实则是标记;给肖雅的安胎药,看着是关怀,实则是拿捏——恩情是钩子,一旦挂上,就再也甩不掉,只能跟着他的节奏走。
“不过……”丽丽姐的尾音突然收住,刚才还带着点感慨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像被冰水浇过。她原本垂着的眼猛地抬起来,眼神里的温情像被狂风卷走的雾,瞬间换成了往日的锐利,那股冷光从瞳孔里射出来,像突然出鞘的刀,划破了船舱里短暂的温情。她指尖往袖口摸了摸,那支缠枝莲银签的尖儿不经意露出来,在昏光里闪了下冷芒。
“他的恩,可不是那么好受的,比欠了高利贷还难缠百倍。”她的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股彻骨的寒意,连呼吸都放轻了,“当年黑鸦的儿子,才十五六岁,瘦得像根豆芽菜,爹妈死了没人管,走投无路跪在雷朵的码头青石板上,膝盖都磨红了,眼泪混着红土泥往下淌,哭着求他给口饭吃。”
丽丽姐的指尖屈起来,指甲盖一下下敲在磨损的木桌上——桌面的漆皮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粗糙的木纹,指甲敲上去发出“笃、笃”的轻响,在柴油引擎的“咚咚”声里格外清晰,像在敲打着人心。“他给了,不仅给了钱——一沓崭新的泰铢,足有五万,用牛皮纸包着递过去,还拍着那孩子的头说‘好好活下去’。后来又送那孩子去曼谷读最好的圣安德鲁私立中学,校服是藏蓝西装配白衬衫,还给买了鳄鱼牌的牛仔裤、耐克的运动鞋,连书包都是真皮的,比学校里富家子弟的装备还齐整。外人都说他心善,连杀父仇人的儿子都肯这般接济,说他‘有佛祖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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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吞咽那股血腥味:“可那孩子毕业后,压根没机会选自己的路,直接成了他最得力的眼线,专门盯着曼谷警方的缉毒动向。老佛爷在他住的公寓里装了微型监听器,藏在插座孔里、挂画背后,连洗澡时说的话都能录得一清二楚。那孩子每月领的‘薪水’,其实是‘监听报酬’,花每一分钱都有人盯着,连交女朋友都得报备。”
“去年年初,一批从湄公河运去曼谷的货,在码头被警方截了——整整二十箱‘白货’,值三百万美金。查来查去,是那孩子一时心软,把货船靠岸的准确时间透露给了相恋三年的女朋友,没想到那女孩是警方的线人。”丽丽姐的声音沉得像淬了冰,“老佛爷没打他,没骂他,甚至没带一个保镖,亲自去公寓看他。手里拎着瓶红酒,深绿色的玻璃瓶,标签印着密密麻麻的法文,说是法国进口的波尔多,1982年的珍品,特意拿来给他‘压惊’。”
“那孩子哪敢怀疑?老佛爷笑着递过酒瓶,指甲盖轻轻碰了碰瓶身,说‘喝了这瓶酒,过去的事就翻篇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拧开了瓶塞,倒了满满一杯喝下去——酒液是深红色的,带着点涩味,他没尝出不对劲。”丽丽姐的指尖停在桌面的裂纹上,“第二天一早,公寓管理员发现他倒在客厅里,已经没了气。死状跟他爹当年一模一样,脖子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疤,只是黑鸦的疤是砍刀劈的,他的疤是被人用匕首划的,边缘整整齐齐。”
“没人替他收尸。老佛爷让人用黑色塑料袋把他裹了,塑料袋上还印着淡金色的莲花纹——跟雷朵货运袋的标志一样,直接扔进了湄公河下游。有人说那天看见鳄鱼浮在水面上,嘴里叼着块染血的布料,是他那件耐克的卫衣袖子。”丽丽姐说完,指尖重重敲了下桌面,指甲盖在磨损的木纹上留下道白印,“他的恩,从来都是要命的。”
肖雅的脸“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白得像刚从纸浆里捞出来的生宣,连耳尖都泛着青灰,唇瓣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原本就浅淡的唇色彻底融进了苍白里。刚松开些许的手猛地又攥紧了,指节绷得发白,几乎要泛出骨质的青白,指甲深深嵌进我掌心的老茧里——那力道比上次在仰光街头被小乞丐拉扯时还要狠,疼得我后槽牙下意识咬紧,却没敢动半分。
我能清晰感觉到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冻住的弹簧,肩胛骨抵着我的胳膊,硬邦邦的像块寒玉,连后背的脊椎都绷成了一条直线。胸口贴着我胳膊的位置,起伏变得格外微弱,呼吸轻得像快要断掉的蛛丝,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显然是被丽丽姐的话惊得连呼吸都不敢放重了。
船舱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稠得像掺了红土的泥浆。柴油引擎“突突”的沉鸣、船身划破水流“哗哗”的声响,还有远处橡胶林里传来的不知名鸟叫——那鸟叫尖细得像针,一声接一声扎在空气里,反倒衬得舱内更静,静得能听见肖雅指尖血液回流时细微的“嗡”声,格外刺耳。
“老佛爷常说,‘欠的总要还,要么还情,要么还命’。”丽丽姐的声音轻得像贴着水面飘来的雾,却裹着淬了冰的碴子,刮得人耳膜发疼。她的视线扫过肖雅泛白的脸,又落回我攥着锦盒的口袋位置,眼神里的冷光藏都藏不住,“他给你的金戒,雕着青姑会的蛇形纹,看着是认你这个‘自己人’;给小雅的安胎药,用同仁堂的老方子,看着是疼惜晚辈——可这些全是记着肖先生的情。”
她顿了顿,指尖在桌面的裂纹上轻轻划着,像在描摹无形的枷锁:“只是这情分,早晚会变成要肖先生还的债。雷朵集团这次要把罂粟田从千亩扩到两千亩,还要在湄公河新增五条夜间运货线,明着是老东家的意思,实则全是老佛爷的算盘。他就是想让肖先生当排头兵,替他挡着警方的缉查、其他帮派的抢食,那些明枪暗箭,都得肖先生先扛着。”
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锦盒,红木底座隔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传来沉甸甸的压手感,像揣着块刚从冰河里捞上来的铁。那枚金戒的轮廓隔着布料清晰可辨,蛇形纹的锋利仿佛能穿透木盒与衣料,硌得掌心老茧隐隐发疼,连指腹都能感觉到纹路里嵌着的细碎金粉,凉得像刀。
丽丽姐果然没说实话。她讲了老佛爷斩黑鸦的狠辣,讲了他与肖云海的救命渊源,却对最关键的隐秘绝口不提——那些藏在雷朵罂粟田底下的制毒工厂,铁皮屋顶埋在红土深处,烟囱伪装成灌溉井,日夜熬煮的毒品蒸汽混着罂粟花香飘向河面;青姑会暗地里垄断的湄公河货运,每艘货船的夹层都焊着藏毒暗格,船工全是老佛爷的死忠,连海事警察都买通了大半;还有他借着雷朵“农产品贸易”的名号洗白的黑钱,通过仰光的金店、曼谷的赌场,源源不断流进海外账户。
她嘴里的老佛爷,只是个“记恩记仇”的狠角色,可在我眼里,那分明是个手眼通天的魔鬼——他踩着血路上位,用恩情做枷锁,借佛塔当幌子,把雷朵集团变成自己的制毒机器,掌控着金三角半壁毒品生意的命脉,手上沾的黑比湄公河的水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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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断的那根手指,也是为了雷朵老东家?”我突然开口,声音在凝固的空气里撞出细微的回响。脑海里瞬间闪过老佛爷坐在酸枝木椅上的模样:那截断指搭在汝窑茶杯柄上,断口磨得光滑圆润,泛着浅褐色的旧痕,指腹处是磨得发亮的厚茧——那绝不是寻常劳作能留下的印记,更像常年握枪时扳机硌出的槽、挥刀时刀柄磨出的印,是刀光血影里浸出来的烙印。这个问题压在心里许久,此刻借着舱内的寒意问出来,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语气里的探究。
丽丽姐明显愣了一下,瞳孔微微缩起,像被突然晃了眼的猫,原本搭在桌沿的指尖下意识往袖口暗袋缩了缩——银签的尖儿在宝蓝色绸缎里蹭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那暗袋里藏着能戳破秘密的利器。她喉结动了动,过了两秒才缓缓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连声音都比刚才低了半分:“是和泰国‘眼镜蛇’帮火拼时被砍的,那事儿比‘黑鸦事变’还凶险。”
“那时候雷朵老东家去曼谷谈货,刚进仓库就被‘眼镜蛇’的人堵了门——对方来了五十多号人,全拎着开了刃的砍刀,把仓库的铁门都砍得‘砰砰’响,老东家身边只带了四个保镖,子弹很快就打光了。”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旗袍上的盘扣,那枚铜扣磨得发亮,“老佛爷当时在仓库外的货车里守着,听见里面的砍杀声,抄起根钢管就冲了进去。对方有个矮胖的汉子举着砍刀劈向老东家,老佛爷扑过去用手挡,硬生生把那把铁刀的刀刃掰断了——刀刃崩飞时带着股寒光,直接削掉了他左手食指的半截。”
丽丽姐顿了顿,抬手虚虚比了比自己的食指:“断口齐着第二节指节,血‘噗’地喷出来,溅在仓库的麻袋上,洇出拳头大的印子。他连疼都没哼一声,捡起地上的断刀反砍过去,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把老东家护在身后,直到雷朵的援兵赶到。”她补充道,“从那以后,雷朵老东家就把青姑会的令牌——一块刻着莲花蛇形纹的铜牌,亲手交到他手里,放权放得彻底,连最核心的湄公河运货调度权都给了他。老东家自己退到幕后,每天在竹楼里喝茶遛鸟,成了甩手掌柜。现在雷朵明面上是老东家说了算,其实大小事都得看老佛爷的脸色,议事厅的酸枝木桌前,只有他能跟老东家平起平坐。”
夕阳彻底沉下去了,像被湄公河吞进了肚子里,夜幕像浸透了浓墨的旧棉絮,沉甸甸地往下坠,连最后一丝橘红余晖都被吞得干干净净,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浅灰的残影。船舱里的灯“咔嗒”一声被点亮,昏黄的暖光从头顶洒下来,却照不透空气中的寒意——那寒意顺着船板的缝隙往上冒,混着柴油味钻进骨头缝,反而把桌椅的影子拉得足有两米长,歪歪扭扭贴在斑驳的舱壁上,木纹与阴影缠在一起,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指节处的阴影尤其锋利,仿佛要戳破舱壁。
远处岸边出现了零星的灯火,是雷朵集团营地的了望塔,塔顶的探照灯转着圈扫过水面,光柱像把雪亮的刀,在船身上投下一道晃眼的白光,转瞬又移开,留下短暂的残影。红土的腥气越来越浓,混着远处罂粟田飘来的甜腻,那甜香裹着寒意,像黏腻的蛛网缠在胸口,让人每呼吸一口都觉得发闷,连喉咙口都泛起淡淡的甜腥味。
“老佛爷这人,最会装。”丽丽姐突然压低声音,身体往我这边凑了凑,肩膀几乎要碰到我的胳膊,旗袍的绸缎蹭过我的袖口,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她的眼神警惕地扫了眼舷窗——窗外刚好有只水鸟展开翅膀掠过,翅膀擦着水面飞远,留下一圈圈涟漪,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仿佛怕被藏在芦苇丛里的雷朵巡逻兵听见,“对外人装慈祥,见了拜佛的游客都能笑出褶子;对敌人装温和,刀架在脖子上都能说软话;连对雷朵的自己人都带着假面,掏心掏肺的话一句没有,全是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