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将残账收入怀中时,指尖不经意触到一片干枯的叶子,薄而脆,边缘微微卷曲。他动作一顿,缓缓抽出那片荆芥贴身藏匿的枯叶。叶脉焦裂如蛛网,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灰色——那是断肠砂浸染后的征兆。他的心轻轻一沉,却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将叶子夹进随身携带的《药材图谱》第十七页。那一页正写着:“荆芥,味辛微温,散风解表。”墨迹工整,药性平和,如今却被这片毒叶玷污成了一纸无声的控诉。
门外,衙役押走陈皮的脚步声在雨后湿冷的石板上渐行渐远,檐角滴水也终于停了。金银花蹲在廊下,指尖银针细若游丝,在昏黄灯笼光下挑出荆芥袖口里残留的一丝灰粉。她凝神片刻,眉峰微蹙:“不是寻常毒砂……这灰里带着苗疆火炼法子的余气,像是用活人试药炼出来的。”
甘草站在她身后,目光沉静如井。他未答话,只抽出随身小刀,在掌心划开一道浅口。血珠迅速涌出,温热黏腻。他按住伤口,将一截薄纸覆上血痕,再以银针蘸取袖口粉末点在纸面。刹那间,纸色微变,浮出淡青荧光,光晕如血脉般缓缓延伸,最终指向东南方向。
他盯着那道光,心中已有决断。“引毒纸显了路。”声音低哑却清晰,“去城郊废庙。”
三人踏夜而行。雾从荒地深处升起,缠绕脚踝,像某种无形之手悄然拉扯。道旁荆芥丛连片疯长,茎秆粗如拇指,叶片密密匝匝,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无数人在暗处低语。甘草走在最前,手中引毒纸不断轻颤,光点忽明忽暗,如同迷途之人的心跳。
行至半途,一脚踩空,脚下碎裂几块干枯根茎,一股腥臭扑鼻而来。他蹲下身,捻起残渣细看,眉头骤然锁紧。“是假荆芥。”他低声说,“人工催育,根部含迷魂散成分。”
金银花脸色微变:“有人故意布障,想乱我们视听。”
甘草不语,只默默解下药绳缠上自己手腕,另一端系住荆芥臂弯。他怕他在毒性发作时跌入陷阱,更怕他被人趁虚而入。荆芥察觉他的动作,抬眼望来,眼中迷茫与痛苦交织,却终究没开口。
终于抵达一座塌檐破庙前。引毒纸骤然发亮,光芒几乎刺目。庙门半倾,腐朽木梁吱呀作响。门楣之上,悬着一支断箭,箭尾沾血斑驳,正是荆芥当日失窃之物。甘草仰头望着那支箭,心头一震——这不是巧合,是挑衅,也是线索。
推门而入,庙内空寂如墓。香炉倾倒,灰烬尚存余温。甘草俯身拨开残灰,指尖触及一枚铜钉。他将其拾起,对着月光细看:钉帽刻有细密纹路,与陈皮商会密室烛台底座的刮痕完全吻合。
“同一批人动过手脚。”他喃喃道,语气冷得像霜。脑海中闪过那些账册上的隐秘记号、商会暗道里的脚步声、还有那一夜突然熄灭的灯……一切碎片开始拼合,指向一个深埋多年的阴谋。
金银花扶荆芥靠墙坐下,刚取出银针欲探其脉,忽然屋梁上传来一声极轻的摩擦声——似鼠爬,又似弓弦微颤。
她警觉抬头,可已迟了。
一支毒箭自暗处疾射而出,直取荆芥咽喉!速度之快,连呼吸都来不及反应。
甘草几乎是本能般甩出手中药绳。那绳早经甘草汁与皂角液反复浸泡,柔韧抗毒,此刻如灵蛇腾空,精准缠住箭身。他猛力一拽,箭矢偏斜,狠狠钉入石柱,发出沉闷一响。
箭尾显露一字——“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