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这个词,从零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来,带着血锈和尘土的味道。它很轻,几乎被篝火燃烧木头发出的“噼啪”声所淹没,却又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了一圈无形的、紧张的涟漪。
为什么没杀我?
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在我变成了那副模样之后,你还愿意坐在我身边?
灰鸦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像两口幽深的古井,倒映着跳动的火焰,也倒映着零那张沾满血污、写满迷茫的脸。
她的目光,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一寸一寸地剖析着他。从他颤动的睫毛,到他下意识绷紧的颈部肌肉,再到他那双因为刚刚从记忆风暴中挣脱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瞳孔。她在寻找,在分辨。眼前这个醒来的,究竟是那个笨拙的菜鸟“零”,还是那个潜藏在他皮囊之下的、冷酷的“怪物”。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颗缓慢滴落的水珠,敲打在零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灰鸦动了。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了篝火上。火焰舔舐着从怪物身上拆下来的几丁质甲壳,发出难闻的焦臭。她用一根铁棍,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火堆,火星四溅。
“你现在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我腿伤了,外面不知道还有没有残余的怪物。我需要一个能动的、能打的……苦力。你昏迷的时候,我检查过你的伤,虽然看着吓人,但没有一处是致命的。恢复得……快得不像人。你是个不错的肉盾。”
这番话,冷酷、务实,充满了拾荒者之间等价交换的逻辑。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砌成了一堵墙,将零那个充满了不确定性的问题,严严实实地挡了回去。
这是灰鸦的生存法则。将一切都量化为价值,剥离所有不必要的情感。这样最安全。
零沉默了。他知道,这不是全部的答案。如果真的只把他当成肉盾,她完全可以在他昏迷时用绳子把他捆起来,或者干脆打断他的手脚,确保他绝对受控。但她没有。她只是……包扎了他的伤口。
他脑中的记忆碎片还在翻滚、刺痛。暴君冷酷的脸,女人递出的糖,还有那场淹没一切的、疯狂的“最终融合”……那些画面,让他对自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厌恶。
暴君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人性,是进化的累赘。”*
可眼前这个女人,却用行动,做出了一个……不符合“废土最优解”的选择。
“我……”零艰难地开口,嗓子依旧干涩得厉害,“我刚才……做了什么?”他不敢去看周围的惨状,那片由他亲手制造的地狱,会把他彻底拖入深渊。
“你问我?”灰鸦发出一声短促的、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自嘲的轻笑。她停下了拨弄火焰的动作,抬起头,再次直视着零的眼睛。“你应该问问你自己。或者……问问你身体里的‘另一个’。”
来了。试探来了。
零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这场对话,才是真正的战场。比刚才那场血肉横飞的屠杀,更加凶险。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那些新“解锁”的记忆,让他的思维方式也受到了污染。他不再是那张白纸,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数种应对方案。
方案一:装傻。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把一切都推给失控和本能。 *(暴君的评价:懦夫的选择,只能暂时蒙混过关,无法建立任何信任,对方的猜忌会持续累积。)*
方案二:半真半假。承认自己身体里有某种“力量”,但无法控制,将其描述为一种罕见的变异。 *(暴君的评价:比较聪明的谎言,能解释现象,但无法解释那种专家级的‘拆解’技巧。漏洞依然存在。)*
方案三:……
“我不知道。”零最终选择了最诚实,也最无力的回答。他看着灰鸦,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哀求,“我只记得……我快要死了。然后,一切就都黑了。再醒来,就是现在。”
灰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是吗?‘不知道’?”她伸出铁棍,从火堆旁勾过来一块墓穴追踪者被撕裂的头颅甲壳,那上面还残留着被暴力捏碎的复眼组织。她将那块甲壳,丢到了零的面前,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这东西的甲壳厚度平均在五到七厘米之间,能抵御常规口径的步枪子弹。但在它的复眼下方三点七厘米处,有一个神经束的汇集点,那里的甲壳厚度只有不到一厘米。刚才,你用两根手指,插穿了那里。”
她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教科书里的数据,但每一个字,都让零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