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去,一辈子就困在这两亩地里,吃不饱穿不暖,何苦呢?”
村里的老人们忧心忡忡,说海外凶险,祖祖辈辈没听说过谁漂洋过海还能衣锦还乡;但村里的年轻人,尤其是那些家里穷得叮当响、年年盼着翻身的,却一个个心痒难耐,眼里放光。
“百亩地啊……”村口的王寡妇一边纳鞋底,一边念叨,“要是真能分到一百亩地,我儿子就不愁娶不上媳妇了。”
“我娘说,她年轻时候,村里有人去南洋,几十年没回来,谁知道是富了还是死了。”老李头抽着旱烟,神情复杂。
但不管怎样,这个消息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池塘,在这个贫困的山村里激起了层层涟漪。人们议论着、梦想着、怀疑着,也期待着。
或许,这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传闻;或许,那广州府的招工不过是骗局一场;但对于这些祖祖辈辈困在土地里、渴望改变命运的穷苦人来说,那一百亩地的传说,却如同黑夜中的一束光,点燃了他们心中沉寂已久的希望。
收完这一季的田,刘满仓一家真的在收拾行囊,准备远行。
村里的许多人,都在纠结,
——百亩地,那是一个多么美的梦啊!
田里的稻子已经收了大半,剩下几垄零星的稻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像是不舍这最后的秋光。李大山蹲在自家门前,目光却早已飘向了远处起伏的青山之外。
屋里,阿秀正忙着给两个孩子缝补衣裳。大儿子小虎,今年十岁,乖巧懂事,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小女儿丫儿,才五岁,趴在门槛上玩着几颗捡来的石子,时不时抬头喊一声:“爹!饭快好了!”
李大山叹了口气,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土,走进屋里。
“阿秀,”他坐在灶台边的矮凳上,低声说道,“我几个月前,听人说……广州那边,有人在招人,要去……去澳洲。”
阿秀手上缝衣的针一顿,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澳洲?那是啥地方?咋从来没听说过?”
“听说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海那边,比南洋还远。”李大山搓了搓手,语气里透着一丝兴奋,又夹杂着犹豫,“可人家说,那地方地广人稀,荒地多得很,谁愿意去开荒种地,就分地!一人能分一百亩!”
李大山的儿子小虎,此时站在山坡上,这孩子昨夜就睡不着,他听到父亲的出门,就一个人跑上山,看着大人们离去。
他想喊:“爸,你别走”,可他喊不出来,孩子蹲在地上也在哭,号啕大哭。
脚下的泥路延伸向远方,穿过稻田,越过山梁,通向山外的世界——通向广州府,通向那片他们从未去过、却寄托了全部希望的远方。
或许,这一去,便是命运的转折;
或许,这一别,便是永世的分离。
但此刻,一无所有的他们,只能往前走。
为了家为了那或许存在的“百亩良田”。
中国人啊,祖祖辈辈,从古至今,都在种地。
一块地,一头牛,一把锄头,几间泥草屋,就是一家人的全部世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秋收,寒来暑往,年复一年,代代相传。土地,是命根子,是饭碗,是根,是家,是希望,也是归宿。
可奇怪的是,太平年月越久,反而大多数百姓,会慢慢穷困下去。
不是因为不勤劳,不是因为不耕种,而是“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土地随着灾荒,战乱,甚至强取豪夺,渐渐不在自己手里了。
起初,一家人勤勤恳恳,守着几亩薄田,虽不富裕,却也饿不着,衣衫虽破,却有瓦遮头。但年景总有起伏,有的年头旱,有的年头涝,收成不好,便借粮、借钱。借的时候,是万般无奈;还的时候,却要加上利钱,利滚利,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还不上怎么办?只能拿地去抵。
慢慢地,田没了,地卖了,只剩下力气,去给地主当佃农,去租种那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交上五成、六成,甚至七成的租子,一年到头拼死拼活,剩下的只够勉强糊口。
再后来,连租种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去给富户做长工,打短工,或者背井离乡,去城里做苦力,拉板车,挖矿,进工厂,做最苦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钱,住最破的棚,吃最差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