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墨翻上船板,第一件事,把五只幼崽放进早挖好的豆汁渣暖窝;第二件事,抬眼望主港方向—— 那里,火已升至穹顶,像一朵迟开的忍冬,花蕊里却裹着真正的硝。
火光映在他瞳孔里,瞳孔深处,却映出更远的北平:城墙、豆汁摊、被流弹掀翻的父母、墙头那株忍冬——白黄交叠,像一柄柄小伞,替他们挡了第一片弹片,也替他们记住仇恨。
他忽然伸手,在船板上用血画一道箭头——箭头指北,却写“未归”。
那是给妹妹留的暗语:“花萼未归,我替你们回家,你们——替我看火。”
主仓火场,火已爬上屋顶钢梁。
梁是工字钢,涂防火漆,漆被火舌舔得起泡,泡爆开,溅出无数小火星,像一场逆向的流星雨,从地面往天空烧,烧得夜空发出“哔啵”脆响,仿佛连黑布也怕疼。
沈清禾终于松手,鸟笼被火掀翻,最后一枝忍冬跌入火里,花枝先被烤得卷曲,随即“啪”一声,花苞炸开,花粉被热浪扬成一片极细的金雾——金雾与黄火相交,竟发出淡淡苦香,像七年前济南府清晨,父亲端给她的第一碗豆汁,碗底沉着两朵忍冬,一朵白,一朵黄,白的是她,黄的是哥哥,两朵一起入口,苦得她直皱眉,父亲却笑:“苦尽,花就开了。”
此刻,花终于在火里开了,她却再也找不到那只递碗的手。
苏砚舟拖她,发弦在两人腕间绷得笔直,弦心嵌着最后一粒铜铃碎片,碎片割皮,血沿弦走,像给火场加一条细细的红线,红线尽头,是防爆门侧壁的维修竖井——井窄,仅容一人,井壁铸铁,被火烤得发红,像一条竖起来的炉条。
他先推她入井,自己回身,折扇展开,扇面最后半瓣墨梅被火风撕下,梅瓣飘向火场深处,正落在“甲零七”玻璃缸碎片上,碎片沾血,血里映出三十六个童体最后的侧影——影被火拉长,像三十六柄小伞,终于找到回家的风。
折扇“咔”地合拢,扇骨刃片弹回,苏砚舟反手,把整柄扇掷向火心——扇在空中裂开,七枚刃片四散,像七只夜枭,各自寻敌,最后一枚,正中那条“凵”形缺口的主梁,梁断,火塌,整座仓库发出“轰”地一声闷咳,像巨鳗终于被自己的火噎死。
竖井尽头,是防爆门顶。
井口被潮水压得半开,浪头每扑一次,铁盖便“咣当”一声,像给谁送葬的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