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政策研究室那间充满纸张和墨水味道的办公室,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窗外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样,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我的背包里装着的不再是寻常的调研资料,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几乎要灼伤我良知的真相。
王伯年老师正在泡茶,看见我进来,推了推眼镜:“回来了?清河县那边怎么样?”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默默地将那份手写的《农民负担调查》初稿放在他桌上。厚厚一叠稿纸,边缘因为反复翻阅已经有些卷曲。
王老师没有急着看报告,而是先给我倒了杯茶:“先喝口水,慢慢说。看你这一脸凝重的样子,像是去前线打仗回来了。”
我苦笑着接过茶杯,水温透过瓷壁传到掌心,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王老师,”我深吸一口气,“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于是,我讲起了李老栓一家如何为了缴纳集资款卖掉来年的稻种,讲起了张寡妇家里那个空了一半的米缸,讲起了孩子们在漏雨的教室里冻得通红的小手,讲起了吴县长那套“阵痛论”的说辞。
王老师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当我讲到与县领导的争论时,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他沉吟道,“但你要知道,在基层工作,有时候光有锐气是不够的。”
说完,他终于拿起那份报告,一页页仔细翻阅起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我紧张地注视着王老师的表情,就像等待审判的囚徒。
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看到关键处时,甚至会停下来,摘下眼镜,用力揉着眉心。
“这些数据都核实过了?”他突然问道。
“每一个数字我都反复核对过,还找了不同村的村民交叉验证。”我肯定地说。
王老师长叹一声,将报告轻轻放回桌上:“致远啊,你这份报告,写得很好,也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