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省政府大院里的那棵老槐树,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落,仿佛只是几个眨眼,距离我递交那份被张主任要求“大修”的报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我过得极其煎熬。
那份被抽走了“血肉”、只剩下干巴巴数据和框架的修改稿,我最终还是没有交上去。并非出于多么崇高的反抗精神,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抵触——每当我想起要亲手阉割掉那些凝聚着底层血泪的案例,想起狗娃那双渴望上学却充满茫然的眼睛,我的笔就重若千钧,无法落下。
我将原报告和修改要求一起,锁进了宿舍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不甘和挣扎也一并封存。我试图让自己重新融入政策研究室那种按部就班、不温不火的工作节奏中去。每天按时上下班,参加不痛不痒的会议,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跟着老张学习如何把一篇原本观点鲜明的汇报材料,打磨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我甚至开始学着像其他同事一样,在上班时间偶尔聊聊闲天,关心一下食堂中午吃什么,或者对报纸上的某个社会新闻发表几句不咸不淡的评论。我努力扮演着一个“成熟”、“懂事”的年轻干部角色。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团由清河县之行点燃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被强行压抑着,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猛地窜起,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时常会下意识地留意张主任的动向,留意处里乃至室里的文件流转和信息动态。我像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既害怕听到那个最终的结果,又隐隐期盼着能有一丝微弱的回响。
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份我呕心沥血、寄托了无限希望的报告,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就悄无声息地沉入了官僚体制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没有人再提起它,没有人询问修改的进度,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这种彻底的、被无视的静默,比严厉的批评更让人感到窒息和绝望。
这天下午,处里没什么紧急任务,老张端着泡满枸杞的茶杯,踱到我的办公桌旁,随手拿起我桌上的一份内部刊物翻看着。
“最近没什么动静啊,致远。”他看似随意地开口,眼睛却从刊物上方瞟了我一眼。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勉强笑了笑,含糊地应道:“嗯,没什么事。”
老张放下刊物,压低了些声音:“你那报告……后来改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