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三个字的密码
王秀莲捏着信纸坐在油灯下,火苗把三个字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三个蹦跳的小人。她把信纸翻过来覆过去地看,连背面的纹路都摸了遍,嘴里反复念着:“甲、由、申…… 甲、由、申……” 突然,她拍着大腿笑出声,惊得炕头的老猫 “喵” 地叫了一声,弓着背窜到了床底下。
“咋了这是?大半夜的,吓我一跳。” 张婶端着碗热汤面推门进来,碗沿冒着白气,葱花的香味飘满了屋子。“我在院里就听见你笑,还以为出啥好事了,大强在信上写啥了?” 她把碗放在炕桌上,辣椒油在汤里浮着,像朵小小的红花。
王秀莲指着纸上的 “甲” 字,指尖因为激动有点发抖:“张婶你瞧,这个‘甲’,上头尖尖的,底下宽宽的,像不像被子的上头?肯定是说我缝的被头太窄了,盖着勒脖子,不舒服。” 她又指着 “由” 字,眼睛亮得像星星,“这个‘由’,底下宽,上头窄,就是说被脚太松了,冷风往脚脖子里钻 —— 他那风湿性关节炎,最忌这个,一着凉就疼得厉害。”
张婶的筷子在碗里搅着,面条缠成一团,她皱着眉头看那第三个字:“那这个‘申’字呢?上下都出头,中间宽宽的,又是啥意思?”
“这就逗了!” 王秀莲笑得眼角起了细纹,皱纹挤在一起像朵菊花,“合着中间那段刚刚好,不宽不窄,盖着正合适。这死鬼,不会好好说话,去年教他认的字,全用在这儿跟我打哑谜了!” 她想起去年冬天,李强教她写 “强” 字,说 “左边是弓,右边是虽,拉得动弓,再难的事也能成”。那时她还笑话他,说 “你这字写得,还没小石头画的圈圆呢”,他却不恼,只是嘿嘿地笑,说 “能让你看懂就行”。
院里的老母鸡突然扑棱棱飞上窗台,“咯咯” 地叫着要食吃。王秀莲抓了把米撒过去,米粒在地上蹦跳着,像撒了把碎银子。“明儿我就把被子拆了重绗,被头放宽点,被脚缝紧点,让他知道家里的针线活儿不是白做的。” 她翻出针线笸箩,把给小石头做棉袄剩下的碎花布找出来,粉白相间的,上面印着小蝴蝶,是去年赶集时买的,当时觉得好看,就多买了半尺,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张婶看着她挑线,突然叹了口气,声音低了点:“我家老王上次写信,说工头扣了他半个月工资,问他为啥,他就说‘没事,不小心弄错了’,憋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到底咋回事。还是你家大强好,虽然嘴笨,好歹会用个字儿表达,不让你瞎担心。” 她喝了口热汤,暖了暖身子,“男人啊,在外头受了委屈,回家都藏着掖着,就怕家里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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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莲穿针的手顿了顿,针尖不小心扎在手指上,挤出颗小小的血珠,滴在碎花布上,像朵小小的红梅花。她把手指含在嘴里,心里有点酸:“他啊,就是嘴笨,心里比谁都有数。” 她想起李强临走时,偷偷在她枕头底下塞了五十块钱,那是他打零工攒的,皱巴巴的,全是零钱。他说 “留着给小石头买糖吃,别太省着自己”,当时她没说啥,转过身就哭了,觉得自家男人,咋就这么实诚。
夜里,王秀莲把缝好的被子拆开,被头果然收得太窄,棉絮都挤成了团。她往里面续了把新棉絮,用尺子量着,放宽了两寸,针脚走得又匀又密,比给小石头做棉袄时还仔细。被脚的地方加了层厚布,是用她的旧棉袄改的,棉花是去年新弹的,软得像云朵,摸着手感特别好。
缝到中间的时候,她又想起那个 “申” 字,忍不住笑了 —— 原来他最满意的是中间那段,那里刚好盖着心口,不宽不窄,像她以前贴着他后背睡觉时的温度,暖乎乎的,让人踏实。
第四节:布老虎的回信
三天后,王秀莲把重新缝好的被子寄了出去。这次,她在被角上缝了个小小的布老虎,是用小石头穿旧的虎头鞋改的,老虎的耳朵用红布缝的,眼睛是两颗黑纽扣,尾巴上拴着根红绳,红绳上还拴着张纸条,上面是她用铅笔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再瞎写信打哑谜,就让娃认你当‘甲由’(蟑螂),看你丢人不丢人!”
寄完包裹,她去村口的小学接小石头。老师笑着说,小石头今天在课堂上画了个大老虎,还跟同学说 “这是我娘缝的布老虎,要寄给我爹,咬他,谁让他不回家陪我”。王秀莲摸着儿子的头,眼眶有点热,她蹲下来,把儿子搂在怀里:“你爹是想多挣点钱,给你买新书包,买小汽车,等开春了,他就回来了。”
小石头仰着小脸,眼睛里还带着点委屈:“我不要新书包,也不要小汽车,我就要爹回家,给我扎新的风筝,上次那个都坏了。” 他从兜里掏出块碎糖,是早上王秀莲给他的,糖纸都皱了,“这个留给爹,甜的,他吃了就不想家了。”
王秀莲把糖纸展开,里面的糖块已经化了一半,黏在纸上像块小小的琥珀。她想起李强小时候爱吃甜的,有次偷了邻居家的枣,被邻居追着打,还是她把他护在身后,替他挨了两巴掌。那时的他,就像现在的小石头,眼里只有吃的,心里却藏着对人的在乎,实诚得很。
深圳的工棚里,李强拆开包裹的时候,正好赶上歇工。被角的布老虎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尾巴上的红绳缠着张纸条,工友们都凑过来看热闹。工头的侄子小王识点字,拿起纸条念出声:“再瞎写信打哑谜,就让娃认你当‘甲由’(蟑螂),看你丢人不丢人!” 一屋子人顿时笑炸了锅,有人拍着李强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强哥,你家嫂子这批评人都这么有水平,比工头的罚款单有意思多了!”
李强的脸涨得通红,赶紧把布老虎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拍掉上面的灰尘。老虎的爪子上还缝着颗蓝弹珠,是小石头的宝贝,他摸了摸,弹珠还是凉丝丝的,像儿子的小手。他又摸了摸被头的针脚,比上次宽了两寸,针脚走得密密实实的,像他娘以前纳的鞋底,看着就结实。中间的棉絮蓬松得很,按下去半天弹不起来,还带着股淡淡的艾叶香,钻进鼻子里,像回到了家里的炕头,暖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