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钢筋上的准考证

李明亮上任后的第一个决策,就让王铁根炸了锅 —— 把车间里的手工焊接工位全换成自动化设备,说 “能提高效率,减少误差,还能降低工伤风险”。消息传出来,车间里的老工友们都围着王铁根,七嘴八舌地骂:“这小子就是来砸我们饭碗的!机器能焊出我们这手艺?”“他懂个屁!钢筋的脾气得用手摸,机器哪能知道?”

王铁根抱着胳膊站在旁边,脸色铁青。他看着李明亮穿着白衬衫,戴着白手套,在自动化设备前调试参数,手指在操作屏上飞快地点着,一串串代码跳出来,像天书一样。设备启动时,机械臂精准地夹住钢筋,焊枪喷出的火花均匀而稳定,焊点光滑得像镜子,比他最得意的作品还完美,连焊渣都少得可怜。

“王叔,您来试试?” 李明亮走过来,递过来一本厚厚的操作手册,封面上印着 “高级技工自动化设备培训教材”,纸张崭新得没有折痕。“这设备需要有人盯着,您经验丰富,知道怎么判断钢筋的状态,学起来肯定比年轻人快。” 他的语气很诚恳,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架子。

王铁根的手在手册上捏出深深的褶皱,那些图文并茂的说明,在他眼里像乱码,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看不懂。“我没读过书,学不会。” 他猛地转身就走,后背的汗水把衬衫浸透,贴在身上像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抹布,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张哥把他拉到车间外的拐角,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成人高考招生简章,纸边都卷了。“铁根,报个函授吧,建筑工程技术专业,两年就能拿大专证,学费我先帮你垫着。” 他指着车间里的李明亮,声音压得很低,“那小子不是针对你,他爸就是农民工,当年在工地上搬砖,四十岁还去考成人高考,后来才开了这家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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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铁根的手指在 “建筑工程技术” 几个字上划过,像摸着块滚烫的烙铁,指尖的老茧蹭得纸页沙沙响。“我都四十了,眼睛都花了,还考啥?”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咱王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认了吧,别折腾了。” 可夜里躺在工棚里,他总想起王盼哭红的眼睛,想起自己拧钢筋时磨出的血泡,想起李明亮操作屏上的代码 —— 那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扇紧闭的门,门后是他从未见过的世界,而他连敲门的资格都没有。

转机出现在一场意外事故中。那天,车间的自动化设备突然故障,焊接的钢筋出现偏差,整批产品都面临报废。李明亮急得满头大汗,调来的工程师查了两个小时,也没找出问题,监理在电话里发火:“再修不好,项目就停了,你们承担得起责任吗?”

王铁根蹲在设备前,没看图纸,也没看参数,只是用手摸着机器的外壳,感受着震动的频率,耳朵贴在设备上听着内部的声响。过了十分钟,他突然站起来,声音笃定:“是轴承间隙大了,震得焊枪偏移了零点五毫米,所以焊点才会歪。” 他指着设备的底部,“卸下来,在轴承垫一层铜皮,调紧螺丝就行。”

李明亮半信半疑地让人照做,拆开设备底部,果然发现轴承间隙比标准值大了零点四八毫米。垫上铜皮后,设备重新启动,焊点恢复了精准,连监理都忍不住拍手叫好:“老王,你真是个人才啊!这么多年的经验,比仪器还准,怎么没个证书?”

王铁根的脸又红了,低着头说不出话。李明亮突然从办公室里拿出张泛黄的准考证,递到他手里 —— 上面的照片是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年轻人,眼神却亮得像焊枪的火花,名字栏写着 “李建国”,是李明亮的父亲。“王叔,我爸当年也像您这样,有手艺没学历,在工地上干了一辈子,四十岁才去考成人高考。” 李明亮的声音带着敬意,“他说,矿井里的金子不会自己发光,得有人把它挖出来,而读书就是那把锄头。”

王铁根的手指在准考证上反复摩挲,纸面的纹路硌着他的老茧,突然想起自己十五岁辍学那天,班主任拉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铁根,读书不是唯一的路,但它是最宽的那条,别让自己以后后悔。” 那天的风很大,吹乱了他的头发,却没吹醒他,直到二十年後的今天,他才懂那句话的意思。

第四节:迟来的入场券

王铁根报成人高考那天,天刚蒙蒙亮。他拿着张哥给的招生简章,在工棚里反复看,手指在 “报名时间” 那行字上画了圈。王盼蹲在旁边,正在背单词,手里拿着本旧课本,是李明亮中学时用过的, margins 里写满了笔记,有些地方还画着小小的笑脸。“爸,你真要考?” 王盼的声音里带着惊讶,手里的单词卡上,“engineer” 这个词被圈了又圈,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钢筋架。

“你也得考。” 王铁根把成人高考报名表推到儿子面前,又从口袋里掏出张职高的招生简章,“先去读职高的机电一体化专业,再考大专,跟你李哥一样。”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爸这辈子就这样了,没读过书,只能靠力气吃饭,但你不能像我,连扇门都打不开,明明有本事,却没人看得见。”

备考的日子像在焊一根特别长的钢筋,枯燥却充满希望。王铁根白天在工地干活,汗水湿透了工装,晚上就在工棚里看书,字典翻得卷了边,每个生字旁边都画着钢筋的图案 —— 他用自己的方式记单词,“混凝土” 旁边画着搅拌车,“力学” 旁边画着弯曲的钢筋,“误差” 旁边画着焊枪和标尺。工棚里的灯很暗,他就把书本凑到灯泡底下,眼睛看酸了,就滴几滴眼药水,继续看。

李明亮成了他们的 “编外老师”。每天下班后,他都会带着教材和试卷来工棚,放弃了空调房,坐在满是油污的小板凳上,耐心地给王铁根讲数学公式:“王叔,这道勾股定理题,就像您焊直角钢筋的时候,两条直角边是钢筋,斜边就是对角线,算出来的长度才能保证直角标准。” 他总能把书本上的理论知识,和工地上的实际活儿联系起来,让王铁根豁然开朗。给王盼补英语时,他会用最简单的单词造句:“This is a steel bar.(这是一根钢筋)”“He can weld.(他会焊接)”,让王盼更容易理解。

工友们起初还嘲笑他们:“都这把年纪了,还折腾啥?读书能当饭吃?” 可当王铁根用学来的工程知识,指出设计院图纸上的一处错误 —— 那处钢筋的受力计算有误,可能导致结构不稳,避免了一场重大事故时,没人再笑了。那天,监理拍着他的肩膀说:“老王,你这水平,比很多科班出身的技术员还扎实,要是有个文凭,早就当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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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盼的职高录取通知书寄到工地那天,王铁根正在焊一个特别复杂的桥梁钢筋节点。儿子举着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在他面前蹦着转圈,声音里满是兴奋:“爸!我考上了!机电一体化专业!以后我就能修自动化设备了!”王铁根的手突然抖了下,焊枪的火花溅在手套上,烧出个洞,他却没觉得疼。他摘下手套,接过录取通知书,红色的封面在阳光下闪着光,烫得他手指发麻。他想起自己年轻时,把父亲的遗像藏在工具箱里,每次遇到难处,就拿出来看看,照片里的老人穿着打补丁的中山装,手里攥着半截没抽完的烟,眼神里满是期待:“铁根,咱娃要是能读书,可别拦着。”

那时候他总嫌父亲唠叨,觉得 “读书不如学手艺”,直到现在才懂,父亲不是盼着儿子当大官、赚大钱,是盼着儿子能有选择的余地,不用像他一样,一辈子攥着钢筋,指缝里的铁锈洗都洗不掉。王铁根把录取通知书贴在胸口,粗糙的指腹反复摩挲着封面上的校徽,突然红了眼眶 —— 这张纸,不仅是儿子的入场券,也是他对父亲的交代。

成人高考的前一晚,工棚里格外安静。王铁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来看书,台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满是钢筋锈的墙上。李明亮提着个保温桶过来,里面是刚煮好的鸡蛋和牛奶:“王叔,明天考试别紧张,就像您焊钢筋一样,稳着来就行。” 他还带来了父亲当年的准考证,“您看,我爸当年比您还紧张,考前一夜没睡,结果考了全县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