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根摸着那张泛黄的准考证,指尖能感受到纸面的磨损,仿佛能摸到李建国当年握笔的温度。“我怕考不上,给盼儿丢人。”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活了四十年,在工地上跟钢筋较劲从不怯场,可面对考场,却像个没底气的孩子。
“您都把《建筑力学》背下来了,还怕啥?” 李明亮笑着把牛奶递给他,“您记得上次您指出图纸错误时,监理怎么说的?您的实践经验,比课本上的知识还金贵,考试只是让您把这些经验,变成能被看见的凭证。”
考试那天,王铁根特意穿了件干净的衬衫,是王盼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走进考场时,他看见很多跟他一样的中年人,有的穿着工装,有的背着工具包,手里都攥着准考证,眼里满是紧张和期待。监考老师检查准考证时,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鼓励的笑容:“加油,不容易。”
拿到试卷的那一刻,王铁根的心跳得飞快,可当他看见第一道题 ——“简述钢筋焊接的常见缺陷及预防措施” 时,突然就不慌了。这是他干了二十年的活儿,每一个缺陷的成因、每一种预防的方法,都刻在他的骨子里。他握着笔,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那些曾经让他头疼的文字,此刻变成了最熟悉的语言,就像在给年轻工友讲解焊接技巧一样自然。
成绩公布那天,王铁根正在工地指导年轻焊工。张哥拿着手机跑过来,声音都在发抖:“铁根!考上了!你考上职业技术学院的建筑工程技术专业了!” 王盼从后面冲过来,抱着他的脖子又蹦又跳:“爸!你太厉害了!我们以后都是学生了!”
去学校报到那天,李明亮开车送他们父子俩。车里放着首老歌:“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王铁根看着窗外掠过的高楼大厦,玻璃幕墙上映出自己的影子 —— 不再是那个满身钢筋锈、只敢在工地上抬头的工人,而是个背着书包、眼里有光的学生。他突然觉得,那层曾经让他绝望的玻璃天花板,其实是面镜子,以前只照出自己的狼狈和不甘,现在却能照出未来的模样,清晰又明亮。
开学第一课,老师让每个人介绍自己的经历。王铁根站起来,手里拿着那张皱巴巴的初级技能证,声音洪亮:“我叫王铁根,干了二十年钢筋工,以前我觉得文凭没用,直到我儿子因为没学历找不到工作,我才知道,学历不是废纸,是能让别人看见你本事的钥匙。今天我坐在这里,不是想跟年轻人抢机会,是想告诉大家,只要愿意学,什么时候都不晚。”
台下的掌声响了很久,王铁根看见很多同学都红了眼眶,其中有个跟他一样的农民工,手里攥着跟他相似的技能证,朝他用力点了点头。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人,在为自己、为孩子,重新寻找人生的考场。
第五节:两代人的考场
三年后的毕业典礼上,阳光格外明媚。王铁根穿着深蓝色的学士服,帽檐上的流苏垂在耳边,跟王盼并肩站在主席台下 —— 儿子已经从职高毕业,凭借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本科院校的机械工程专业,手里拿着国家奖学金证书,笑得像朵迎着阳光的向日葵。
李明亮作为优秀校友代表站在台上发言,目光扫过台下,最后落在王铁根身上:“我想给大家讲一个人的故事,他是我们学校年龄最大的学生之一,每天白天在工地干活,晚上熬夜看书,字典翻烂了两本,笔记记满了五本。他用自己的经历告诉我们,人生没有‘太晚’,只有‘不敢’。我父亲常说,矿井里的金子不会自己发光,得有人用锄头把它挖出来,而读书,就是那把最锋利的锄头,能帮我们挖开障碍,看见更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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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的掌声雷动,王铁根看见张哥坐在第一排,手里拿着崭新的成人高考准考证 —— 去年他也报了名,今年刚入学,专业是 “工程造价”;看见当年嘲笑他的工友老周,现在正拿着笔记本在角落里记笔记,据说他也打算考个技能证,以后想当技术员;还看见李明亮的父亲李建国,那个跟他一样的老农民工,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前别着校徽,眼里的泪水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两滴融化的金子。
王铁根的毕业论文题目是《钢筋焊接的误差控制与实践应用》,里面引用了他二十年工地生涯里积累的上千组实践数据,详细分析了不同环境、不同型号钢筋的焊接技巧,被评为校级优秀毕业论文。答辩那天,评委老师拿着他的论文,连连称赞:“你的研究既有理论深度,又有实践价值,解决了很多工地上的实际问题,比很多科班出身的学生做得还扎实。”
毕业后,王铁根被一家大型建筑公司聘为技术顾问,负责指导年轻技术员的实操工作,月薪是他当钢筋工时的五倍。他依然会经常去工地,戴着安全帽,手里却多了个平板电脑,里面存着最新的行业规范和设计图纸。但他从不放弃手工焊接,每次有新员工入职,他都会亲自演示:“机器再精准,也焊不出人情味儿,你们得记住,每一根钢筋后面,都连着一栋楼的安全,连着很多人的家。”
王盼的毕业设计是一台 “智能钢筋焊接设备”,他把父亲的实践经验融入到设计里,设备能根据钢筋的材质、直径自动调整焊接参数,还能实时检测焊点质量,避免误差。这个设计不仅获得了全国大学生机械创新大赛一等奖,还被多家企业看中,想要合作量产。企业来签约时,问他有什么要求,王盼想了想,说:“我想在厂里设个免费培训基地,教农民工师傅学技术、考证书,让他们也能有机会当技术员。”
培训基地揭牌那天,王铁根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坐满了和他当年一样的农民工 —— 他们穿着工装,手里拿着课本和准考证,眼里的光像焊枪的火花,明亮又坚定。他想起自己曾经说过 “文凭没用”,想起王盼摔碎的半导体,想起李建国那张泛黄的准考证,突然明白,所谓的 “龙门”,其实是一座用知识和努力铺成的桥,前辈们铺的砖,后辈们才能走得更稳、更远。
课程结束时,王铁根给每个人发了一张自己当年的准考证复印件,上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字:“人生的考场没有年龄限制,没有身份区别,只要你愿意提笔,永远都有机会写下属于自己的答案。”
夕阳透过教室的窗户,照在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上,也照在王铁根的老茧上。那些曾经攥着钢筋、搬过砖头、拧过螺丝的手,现在握着笔,在试卷上写下工整的字迹,在笔记本上记下专业的知识,像在焊一根特别长的钢筋 —— 一头连着过去的苦难和不甘,一头通向未来的光明和希望。
王铁根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夕阳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代人的脚印叠在一起,在通往未来的路上,踩出了坚实的声响。他知道,自己和儿子只是跨过了人生的第一道门槛,后面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已经懂得:读书不是为了摆脱底层,而是为了让底层的人有更多选择的权利;学历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让每个努力生活、认真做事的人,都能被世界看见,被命运温柔以待。
就像此刻,晚风拂过教室的窗户,带来远处工地的钢筋碰撞声,那声音不再是枯燥的劳作信号,而是变成了一首充满希望的歌 —— 一首属于劳动者、属于追梦者、属于所有在人生考场上永不放弃的人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