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藤椅上的夕阳

两个老太太坐在院里择韭菜,王大妈突然说:“前儿村东头的老李头走了,八十六了,走的那天还在地里摘黄瓜,说是要给重孙子吃,刚摘了两个就倒在垄沟里,脸上还带着笑呢。” 她择下根黄叶子,“他这叫喜丧,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才是福气。” 王秀兰叹了口气,把择好的韭菜码得整整齐齐,“不拖累儿女,自己也舒坦。” 她看着院里的月季花,有朵花苞憋得通红,像要炸开,“等我走了,把这花移到你爸的坟前,他最爱看这颜色,说跟我年轻时穿的红棉袄一个样。”

建国在屋里听见这话,背过身抹眼泪。媳妇走过来,递给他块毛巾:“妈心里都有数,咱就顺着她吧。” 她的眼圈也红了,“昨天我给她换衣服,发现她把存折塞在了枕头下,密码是明明的生日。”

深夜,王秀兰疼得厉害,在床上翻来覆去,嘴里哼着胡话:“明明的书包…… 建国的棉袄…… 你爸的烟袋……” 建国赶紧给她吃了片止痛药,又用艾草水给她擦手心,冰凉的汗水沾在他手背上,像虫子在爬。

“妈,咱去医院打止痛针吧,快得很。” 建国的声音带着哭腔,膝盖 “咚” 地跪在地上,“不化疗,就打一针,不遭罪。”

王秀兰摇摇头,攥着他的手说:“建国,妈求你件事,别让明明回来,高考前别告诉他……” 她的指甲掐进儿子的胳膊,留下几个红印,“我这病…… 不丢人,可别耽误了娃…… 他要是考不上大学,我死不瞑目……”

建国跪在床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母亲的手背上:“妈,我知道,我都知道……”

止痛针渐渐起效,王秀兰的呼吸平稳下来,握着建国的手却没松,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她脸上,皱纹里还沾着白天的面粉,是蒸槐花馍时蹭上的。建国坐在床边,看着母亲的脸,突然发现她眼角的皱纹里,还藏着颗芝麻,大概是吃馍时没擦干净。

第五节:月季花下的告别

高考前一天,王秀兰突然能下床了。她让建国媳妇蒸了槐花馍,自己坐在院里的藤椅上,给明明装了满满一书包。“考试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考啥样妈都高兴。” 她把书包递给明明,里面还塞了两个煮鸡蛋,用红布包着,“吃了考满分。”

明明背着书包要走,王秀兰突然叫住他,从手腕上摘下银镯子,那镯子戴了三十年,已经和她的手腕磨得严丝合缝,摘下来时,手腕上留下道白印。“这个你拿着,戴着保平安,等你娶媳妇了,给她戴上。”

“奶奶,我不要,您戴着……” 明明的眼泪又下来了,滴在银镯子上,亮晶晶的。

“让你拿着就拿着!” 王秀兰板起脸,却在他转身时,偷偷抹了把眼泪,“路上小心车,别跑太快。”

明明走后,王秀兰让建国把藤椅搬到月季花旁,自己坐在那儿,看着花苞一点点绽放。“建国,我想吃个苹果。”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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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国削好苹果,切成小块喂给她吃,她只吃了两口就摇头:“不吃了,有点凉。” 她看着儿子,突然笑了,脸上的皱纹像朵盛开的菊花,“你小时候偷邻居家的枣,被人家追着打,还是我把你护在身后,替你挨了两巴掌,记不记得?”

“记得,” 建国的声音哽咽,“后来您还带我去给人家道歉,赔了两斤鸡蛋,那鸡蛋是您攒了半个月的。”

“人这一辈子,得讲道理,不能贪心。” 王秀兰的眼睛慢慢闭上,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斑,“地里的庄稼,够吃就行;家里的日子,平安就好……”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小时候在村口等建国放学的模样。她的手慢慢松开,苹果块掉在地上,被路过的小鸡啄食。建国抱着母亲渐渐变冷的身体,突然发现她的嘴角还带着笑,像是刚吃完槐花馍,满足得很。

明明考完试回家时,院里的月季花全开了,红的像火,黄的像金。藤椅还放在花旁,上面搭着母亲的蓝布褂子,口袋里露出半块薄荷糖,是他给奶奶买的那种,橘子味的。

建国把银镯子交到明明手里,上面的 “平安” 两个字在阳光下闪着光,那个被玉米秆刮出的豁口,还留着母亲用砂纸磨过的痕迹。“你奶奶说,这镯子戴了三十年,保佑了咱们家三十年。”

明明把镯子戴在手腕上,大小刚刚好。他坐在藤椅上,仿佛还能看见奶奶坐在这儿择豆角,听见她哼着年轻时的小调,闻到槐花馍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来,混着月季花的甜香,在院里久久不散。

后来,明明在城里买了房,客厅的墙上挂着奶奶的照片,她坐在藤椅上,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背景是盛开的月季花。每次有人问起照片里的老人,明明都会说:“我奶奶,她是个特别体面的人,走的时候,带着一身的槐花香。”

而那把藤椅,明明带回了城里,放在阳台上。每当槐花盛开的季节,他就坐在藤椅上,仿佛还能听见奶奶说:“多放芝麻,甜津津的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