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灶台边的年轮

“春花,我不是人。” 郑金贵的额头磕在地上,沾了层湿泥。诊断书摊在灶台上,“重度少精症” 几个字被雨水洇得发涨。春花的针落在地上,线轴滚到男人手边。

“我以前打你骂你,都是混账。” 他的肩膀剧烈地抖,像被雨打湿的狗,“你要是想走,我不拦着,家里的钱都给你……”

春花没接话,捡起地上的针。针尖扎破了手指,血珠滴在白布鞋底上,像朵细小的红梅花。她想起十二年前的新婚夜,郑金贵也是这样紧张,攥着她的手说 “以后有我呢”。后来怎么就变了?是从第一个没怀上身孕的冬天开始,还是从他娘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 “一定要有后” 开始?

“我不走。” 春花的声音比雨声还轻,“走了,这房子就空了。” 她把诊断书折成小方块,塞进灶膛的缝隙里,“烧了吧,看着堵心。”

郑金贵猛地抬头,眼里的光比灶火还亮。他爬起来想去抱她,又怯生生地缩回手,手指在裤缝上蹭了半天:“那…… 那咱们咋办?”

“不知道。” 春花继续纳鞋底,针脚歪歪扭扭,“你要是嫌我碍眼,就……”

“不嫌!” 郑金贵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就是怕老了没人送终,我爹妈死得早,我一个人……” 他突然捂住脸,哭声闷在掌心里,“我知道这想法丢人,可我真的想有个孩子。”

春花纳鞋底的手停了。窗外的雨打在梧桐叶上,沙沙地像在说话。她想起王老实,那个总在傍晚帮她挑水的男人。上次她晒的玉米被风吹跑,是他蹲在泥地里捡了半夜,裤腿上沾满了黄泥巴。

“你想咋弄?” 春花的指尖发冷。郑金贵的脸瞬间涨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灶膛里的火苗跳了跳,照亮他脖子上的旧伤疤 —— 当年为了护着她,被她娘家哥打的。

“我想……” 他咬着牙,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找个可靠的人,帮个忙。”

春花把鞋底扔在筐里,转身去舀水。水缸里的水晃出涟漪,映着她苍白的脸。十二年来的委屈突然涌上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水面上。郑金贵想去擦,被她躲开了。

“让我想想。” 她说。

那天夜里,郑金贵睡在了灶房的草堆上。春花听见他翻身时压断了玉米秸,还听见他偷偷哭了好几回。天快亮时,她看见男人蜷在草堆里,怀里抱着她纳了一半的鞋底,像抱着块稀世珍宝。

第四节:玉米地里的秘密

小满的玉米苗蹿到膝盖高时,郑金贵揣着两百块钱,蹲在王老实的篱笆墙外。老光棍正在给菜浇水,茄子花紫得发亮。听见脚步声,他直起身,豁牙在阳光下闪了闪:“金贵哥,有事?”

郑金贵把钱塞进对方手里,纸币被汗浸得发潮。“老实,哥求你个事。” 他的喉咙发紧,“你知道我…… 我不行。” 王老实的手猛地缩回,钱掉在泥地里。

“金贵哥你这是啥意思?” 老光棍的脸涨得通红,像被太阳晒过的西红柿。郑金贵捡起钱,又往他兜里塞:“就当帮哥个忙,以后春花生了娃,你…… 你别认。”

王老实的烟袋锅掉在地上:“这…… 这不合规矩啊。” 他望着郑家村的方向,炊烟在晨雾里扭成麻花,“春花妹子是好人,我不能……”

“我知道!” 郑金贵突然跪下,膝盖陷进刚浇过的菜地里,“我给你磕头了!只要能有个后,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远处的玉米叶沙沙响,像有谁在偷听。

春花躲在玉米地里,指甲掐进掌心。郑金贵让她来 “听听动静”,她却在篱笆墙外站了半个时辰。听见男人说 “春花是好人” 时,眼泪突然就下来了。这些年村里谁不说她是 “不下蛋的鸡”,只有王老实,见了她总笑着喊 “春花妹子”。

“我不要钱。” 王老实扶起郑金贵,声音闷得像打雷,“我就求你们,以后好好待娃。” 他摘下头上的破草帽,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头皮,“我这辈子没盼头,就盼着村里能多口人。”

那天傍晚,春花在灶台前煮鸡蛋。郑金贵蹲在旁边烧火,柴火添得太急,呛得他直咳嗽。“下个月十五,我去西头的姑姑家。” 春花的声音很轻,“你就说我走亲戚。”

郑金贵的火柴掉在地上:“我…… 我给你收拾行李。”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箱底翻出个红布包,里面是那根断了的红头绳,被他用浆糊小心地粘好了。